当然了,褒姒并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去琢磨和调和这些男人为了争宠而做的种种怪事,她没那么闲心。
她只是口头警告了这些人,让他们安分一点,想要得到什么,就乖乖听话,不要生出是非。
另一边,经过了朝臣们对公子宜臼的问才之事,很快就传到了申国去了。
这一次,她顺坡下驴给朝臣们准备的这一场大戏,也是为了给申国人看看。
他们痴心妄想的指望,已经不再现实了。
现在太子伯服年幼,王后褒姒摄政,王后周王朝只能是伯服的,他才会成为未来的王,褒姒对此信心满满。
她愿意为了儿子扫平天下间所有的障碍。
自从公子宜臼变得颓废以后,褒姒已经不将他看作为心腹大患。
对他的看管也变得松懈了一些。
同时,儿子伯服还小。
褒姒心疼儿子,早已想好了在还政给儿子之前,自己包揽大小事物。
在儿子长大之前,她不需要儿子伯服为国家大事操心。
贵族公子们大都是四五岁左右开始启蒙。
伯服到了年纪,褒姒迟迟未给他安排启蒙教育。
太子寿辰一过,就有一些臣子坐不住了。
虽然王后这几年把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他们也是诚心诚恳地拜服归顺王后,但这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王后有一个太子儿子之上。
在所有人眼中,包括褒姒自己,都坚定不移地认为,以后等太子长大成人,褒姒手中的权力要归还给太子,归还给真正正统的周王室血脉。
因此绝大多数人都盼望着太子早日长大,早日开蒙。
伯服已经过了五岁生辰,王后依然没有提及要给他安排启蒙一事。
群臣不免纷纷有所猜忌,一时间,许多人都开始怀疑王后想要颠覆周王朝的政权,将权力保持在自己手中。
他们可以接受王后代天子行使天下大事,只要做得更好便可以。
但是决不能容忍一个外姓女人妄图执掌姬姓周王室百年基业。
这天下绝不能再像殷商时期一样出一个妲己了。
当然猜忌归猜忌,现在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
只是太子伯服身边,默默被塞进来一些别有用心的侍从。
褒姒忙于政事,并无法对伯服身的生活琐事一一过问。
这也使得忧心的臣子们有了可趁之机。
春日凉夜,小孩子天生喜爱玩乐,侍从手中捏着竹偶一路引诱,伯服笑得欢乐追随,一路小跑,没想到来到一处幽深竹林。
王宫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他从来没有见过。
侍从佯装在林间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一惊一乍指点道:“公子,这里有条小路密道!”
“从此地穿过去会是什么呢?”
“公子,你不想一探究竟吗?”
伯服伸出小手拨开叶片,望见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
月光将这条小路照得透亮。
幼小的孩童如何能经得起这等
诱惑?
伯服嗤嗤笑着,便号令侍从在前面开路,决定来一次小小的冒险,一探究竟。
曲径通幽处,伯服看见了一处窗格,侍从伸手在嘴边竖起一支手指,让伯服不要出声。
随后,侍从竟大胆地抱起伯服,将他的眼睛凑到窗格上漏出光的地方,让伯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伯服瞪大了眼睛朝里面望去。
昏暗的光芒下,里面那个人身高修长,却蓬头垢面,疯疯癫癫。
此人打翻了送来的饭食,嘶吼道:“什么!我要!女人!给我!”
里面的侍从并不与他说话,安静得像个哑巴,只是默默收走了被打翻的东西,随后吱呀一声关上了大门。
此人又哭又嚎叫,喊着“太子!太子!杀了你们!”
转头的一瞬,伯服陡然认出来这人是谁。
正是很久之前,那个被王后带到朝臣面前,当众出题刁难,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的公子宜臼。
伯服胆战心惊地看完这个人发疯,忙挣脱出侍从的怀抱,匆匆往竹林外逃跑。
他憎恶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这幅模样,不愿意再看到这个人一瞬间。
侍从匆匆忙忙追上来,气喘吁吁道:“公子可切莫声张,若是被王后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
伯服惊魂未定,这时候才想起来问道:“这个人是谁?他到底为什么得罪了王后?”
侍从幽幽讳莫如深道:“公子,这个人,是你的哥哥呀。”
一道惊雷劈下,将整个镐京王宫映得霎时通明。
随后,滂沱大雨滚滚而落。
侍从忙抱起伯服,将他小小的身子罩在宽大衣袍之下,匆匆忙忙往回奔跑。
伯服身子发抖,目光呆滞,良久才声音微弱道:“那个人……当真是我哥哥?可既然是我的哥哥,王后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
侍从的面色阴晴不定,在闪电的瞬间亮光照耀下更显得阴森,他遵照着自己的主人安排,一句句恐吓般说道:“因为你的哥哥是正统的皇室血脉,王后想要独揽大权,便不能让他好好活着。”
“公子,你可要小心了。”
“因为,你和你哥哥,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惊雷轰隆作响,伯服尚且不懂得王权之位是如何的诱人。
但他知道他不想变成竹林里被囚禁的那个怪人一样,他不想变成他哥哥。
他不想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刁难,被羞辱,当众出丑。
他也不想自己也被关在一处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没有人同他说话,最终变成一个疯子。
今天冥冥之中上天让他阴差阳错误打误撞看到的哥哥落魄的模样,也许也会成为他的未来。
伯服小小的脑袋瓜里,忍不住这样惊恐地想着。
他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侍从的衣领,拼命忍住泪水,带着哭腔问道:“我该怎么做?我不想变成那样!”
侍从嘴角轻笑,蛊惑般道:“公子放心,在外面有的是人想追随你,我们会帮助你。”
“只要公子和我们一条心,先韬光养晦,乖巧懂事,在王后面前骗过她。等你长大了之后扳倒王后,这天下就会是你的。”
伯服重重地点头,在这一夜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了这些所谓要帮助他的人。
褒姒,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每一件事情,唯独有一点忽略了,就是她太溺爱自己的儿子。
处理朝政实际上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这也是为何从前姬宫涅在位的时候为何不喜欢处理这些繁杂的事务。
掌握权力的同时,也要承担很重的责任。
褒姒舍不得让自己小小的儿子这么早就开始接触权力场上的尔虞我诈。
她时常回想起自己幼时最大的渴望就是能平安快乐玩耍,吃到好吃的东西,每天肚子都饱饱的。
若是有各种玩意儿来供她玩乐,那便更开心了。
因此童年的缺失,让她极力想补偿自己的儿子伯服。
她幼时缺少的渴望的,求而不得的,全都愿意供给伯服。
申侯与外族合谋之事,已经因为公子宜臼不成器而搁浅了。
如今已经过了当时光幕中所预知的,外族犬戎联合申国一同进攻镐京的时间点。
褒姒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现在可以安安心心的继续过日子。
她的儿子,又可以继续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然而随着伯服逐渐长大至七八岁时,已经变得不大爱与母亲说话。
褒姒只要闲了下来,便竭尽所能到处搜罗各种各样的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赐给伯服。
这一切在她眼中是溺爱,是无上的宠爱,是对唯一的孩子的放纵与任性。
但是在伯服看来,却不是这样。
他已经八岁了,王后还没有安排专人给他启蒙。
并且王后还时常赏赐一些很低幼的玩具,仿似他还是个无知的黄口小儿。
伯服心中对王后的恨意越来越浓重。
他身为周王室的太子,居然没有任何机会参与到朝堂之上,王后也不安排人教他读书,教他为君的道理。
他已经渐渐长大了,可王后看起来并不想让他成为一个可以接手国家的太子。
而伯服自从小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公子宜臼被囚禁起来那惊人的一幕之后,身边便联络了支持他的人为他保驾护航。
王后不找人教他读书明理,外头对周王室忠心耿耿的臣子可并非如此。
他们没有闲下来,趁着能够在伯服身边安插人手,便有人偷偷趁王后忙于朝政的时机,在无法注意的角落教伯服读书。
伯服天性聪颖,很快便与这些臣子们达成了结盟。
当然年幼的他尚且没有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他也并没有明白母亲对他的疼爱是多么一片苦心。
他只知道母亲自己独揽大权,不让他读书,也不让他上朝,看起来即便等他长大了之后,母亲也不会把自己手中的权利交给他。
这种认知形成的过程中,少不了臣子们每天潜移默化地对他进行教化。
“王后如今把持朝政,手段狠辣。”
“她经将公子宜臼关了起来,烧掉了他所有的竹简,导致公子之后无法再读书,无法明事理。”
“还让所有人不与他说话,导致久而久之他已经不会说话,不会与人交流了。”
“公子,这种手段,她曾经用在了那么尊贵的一个孩子身上,又焉知她往后不会用在您身上呢?”
“公子许久没有见过大王了吧,从前王后只是褒国献上来的一个乡野女子,身世凄苦伶仃。大王瞧她可怜,对她百般疼爱,没有想到转念之间她如此忘恩负义,竟明里暗里篡了大王的位子!如今大王似乎也被囚禁在宫里,臣子们都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大王了!”
……
太子伯服,无法原谅自己的母亲。
对于臣子们传递过来的控诉,他也无力反驳。
在幼小的记忆之中,他还依稀能记得当年那位被称作大王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父亲……”
伯父口中念念有词,提起了这个在王宫里不敢提的禁忌之词。
小小的孩童闭上眼睛,那些幼时模糊的记忆碎片,他已经完全无法拼凑成完整的图案。
他不记得母亲如何将他抱在襁褓之中落泪,不记得母亲为了保护他如何与别人斗智斗勇。
但他却记得父亲手中提着一串铃铛在他的面前晃悠,对他嬉皮笑脸逗他笑。
他不记得母亲亲手接过侍女手中的饭时,亲手喂他吃喝,照顾他生病时的模样。
但他记得父亲依稀在轻轻的喊他的名字,告诉他,他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
……
伯服感到很心痛,他一点也不喜欢母亲,他甚至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的血缘纽带并不算得了什么。
王宫中每一个女人都可以生孩子,但是孩子们只因为他们是父亲的血脉,流着周王室姬姓族人的血,才得以尊贵。
又是一年祭祀祖先的大典,伯服按往年一样,坐在王后身边的小桌旁,冷眼看着王后与群臣和诸侯共饮。
王后独自穿着火红的戎装,如往常一样兴致勃勃地冲出去打猎了。
趁此机会,伯服站起身佯装离开,和侍从使了个眼色,决定在王后最忙碌的时候,探索王宫内院,去寻找自己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的父亲。
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如今伯服的心腹已经是外面的朝臣安排好的人。
他们里应外合,早已经探寻清楚了姬宫涅被软禁的地方。
今日,只需要带着太子伯服去见他父亲一面。
姬宫涅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扇沉重的青铜门还能再次打开。
在这里的许多个日夜以来,他所有的光源都来自于送饭食与其他生活用品的暗格。
除此之外,他在这里十分孤寂,望着黑漆漆的青铜大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偶尔会有一些臣子派来的侍从来探望他,与他说说话,这让他的语言功能倒不至于退化。
光线陡然闯进来,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小小的孩童。
姬宫涅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伯服,并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儿子。
但是看见孩童身着衣物华美,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姬宫涅心中忍不住大胆猜想。
这个贵族样式的孩子应当就是他的儿子,太子伯服。
被关了几年的天子老泪纵横,伸手拭去脸上的眼泪,哽咽道:“你是,寡人的儿子?”
伯服望着面前这个身形已经十分消瘦、身影有些佝偻的老迈之人,心中难以相信,这便是当年英雄神武的父亲。
他心中不禁恨恨地想着,母亲是有多狠的心,才会将父亲折磨成这个鬼样子!
耳朵边一遍遍回响起了那些臣子们所说的,在殷商时期,有一个妖女名叫妲己,蛊惑君王,之后亡了商朝。
臣子们,也曾望天哀叹道:“如今王后的所作所为,可堪比当年的妲己!”
他们问:“公子,你可想成为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罪人吗?”
“公子,你可想背叛你这一生属于高贵的周氏王族的血脉吗?”
这些话如梦魇一样,已经连着好几年盘旋在伯服的脑海之中,日日夜夜,让他夜不能寐。
伯父忍不住对着父亲哭了起来,泣不成声:“父亲……父王……儿,不孝……”
在被臣子们安排人偷偷教育的这几年里,治国之策倒是还没有学到,但是君臣、父子、忠孝,伯服可学了许多至真道理。
越学,伯服就越感到自己十分愧疚,十分渺小。
他只能在王后面前强颜欢笑,假装自己是一个乖孩子,但是背地里却没有任何办法和能力去拯救自己的父亲。
此时他跪地与父亲抱在了一起,大哭道:“儿该如何救您!妖妇把持朝政,儿无能为力!”
姬宫涅当然有些微微意外,没有想到褒姒教出来的儿子内心竟然向着他,并且看起来对褒姒有诸多不满。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不仁不义。
他在这个鬼地方被关了这么久,内心的憎恨,已经燃到了极点。
他明白这个孩子现在将父亲看得比天还重要,这是他绝佳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姬宫涅也抱住了儿子,凑近他耳边,轻轻带着蛊惑的声音道:“寡人的爱子,寡人告诉你一个办法。”
“你要知道,全天下只有你可以在接近王后的时候,让她心中没有任何防备。”
“你在怀中藏一柄小小的匕首,假装撒娇,让王后将你抱在怀中。”
“当她与你说话的时候,你趁她不注意,将这把尖刀插入她心脏之中。”
“一定要快准狠。”
“千万记住要多搅弄两下,这样她才能死去。等她死了,寡人就能出来,你就有父亲疼爱了。”
伯服听见了这种要求,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
他想过很多种办法来反抗王后,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
姬宫涅看他退缩了,也不顾他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眼神片刻狠厉,威胁道:“难道你不想让寡人出来吗?你不想拥有父亲吗?”
姬宫涅深深地威胁着孩子:“你若是不照寡人说的去办,寡人不日就会死在这里,你就再也没有父亲了。”
盼望了多年,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父亲,伯服怎么想再失去,想想若是他不去杀人,父亲就会死。
而若是杀了王后,他还能拥有父亲,还能拥有臣子的支持,还能有机会正统登上王座。
他面色苍白,最终慎重地点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