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王后主导的祭祀大典仍在盛大煊赫地进行之中。
所有人都臣服于她。
短短几年前,作为一个孤女被当做礼物送进周天子的王宫之时的褒姒,从来没有敢这样妄想过。
如今褒姒的名号仍然是王后,而不是成为新的大王。
大王只是成为了一个符号,被她放在偏殿中豢养着。
自从和虢石父密谋,决定了要借祭祀大典这个好机会,匡正自己的领袖地位,褒姒心中一直有一块心病。
一个女人想光明正大地掌权,会受到很多阻碍。
这份名不正言不顺,怎么也说不通。
但是虢石父提出了一个绝妙的构想。
“王后,如今您只是代为接管朝政,公子伯服现在尚且年幼,等他长大了,王朝仍然将还政于天子血脉。既然如此,群臣和诸侯又有什么不服的呢?”
褒姒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从那一年被献给王宫以来,她就已经不再珍惜她这条命了。
被当做奴隶,被玩弄,她总是不快乐,每一日得过且过,生也好死也罢,并没有什么期盼。
一切对重生的渴望,都是从肚子里有了个小小生命开始。
受尽了痛苦,将他生出来。
小孩子的脸皱巴巴的,其实十分丑。
但这是她的血脉,与她血肉相连。
自此以后,她有了生的意义。
自从看到光幕预知未来之后,她所想的也是怎么保护这个孩子的性命。
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一切,胜过她自己。
小小的伯服尚且年幼,在这场盛宴中,他还没有来得及露面,只是作为一个孩子坐在母亲的旁边。
这一次与光幕中预知的未来不同,他不会死的那么惨烈。
褒姒有时望向自己的孩子,心中充满了欣慰。
等他长大之后,她这个做母亲的就会把这个王国打理的井井有条,四方的诸侯都臣服于他,不会有内忧也没有外患。
那时她的孩子伯服将得到的是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
与此同时,申国的阴谋也在所有诸侯都臣服的情况下,彻底败落了。
申王后与她的儿子公子宜臼都与姬宫涅一样,被长长久久地软禁起来。
不过,褒姒对待申王后这个曾经帮助过的女人,还抱有一些恻隐之心。
给申王后母子俩的待遇比姬宫涅好多了,自从公子宜臼态度和缓和,决定臣服于褒姒之后,他的生活条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至少吃穿用度不再贫瘠。
只不过从他被关押的第二年开始,王后停了他的教师,焚烧了他所有的书简,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和他说话。
这样整整一年下来,公子宜臼失去了得到教育的机会。
这个从前被他的外祖申侯认为是天之骄子的孩子,在匮乏的语言教育之下,在整日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没有任何事情可做的情况下,几乎失去了他的表达能力。
褒姒再来看望他,问出一大串事先准备好的问题,他几乎无法回答。
公子宜臼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最终只是断断续续答出几个字来,口中的词语甚至无法连贯的组成一个句子。
褒姒听了却很高兴,这一切和她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所谓的天才和雄才大略都不一定那么准确。
在她接管执政这两年来,还是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当然已经得到列祖列宗的承认,在这方面别人无可置喙什么。
因此在外面产生了这样的一种说法:
女人天生没有才学,没有雄才大略,无法担当大任。
褒姒心中只觉得可笑,从前姬宫涅把持朝政的时候,也没见他读过什么先贤留下的竹简,他喜好出兵征伐,谁不听他的就出兵打服他。
从前天子是这副模样,也没见他们说天子没有才学,没有什么雄才大略。
偏偏在她掌权之后,这种苛刻的质疑就如春笋般冒了出来。
很好,现在就召集大家看一看,申侯一派寄予厚望的公子宜臼,才学究竟几何,能让心中有芥蒂的人如此念念不忘。
公子宜臼,几乎没有理解王后在说什么。
他反复咀嚼这段话的意思,从中拆解所有的词语拼凑,才大约明白,这是要将他放出去见人论
才。
长久的软禁并没有磨灭他的野心,反倒让他心中的恨意更加旺盛。
说句良心话,王后褒姒将他软禁在这里好吃好喝供着,并没有让他受什么苦头。
但这个女人夺走了他的一切。
公子宜臼心里忍不住激动地想着,他忍辱负重这么久,在这里几乎失去了时间的观念,现在终于有机会见到外面的臣子了。
王后一定是大意地被他骗过了,以为他当真臣服了这个女人。
公子宜臼对朝臣的印象还停留在两年之前。
他记得那时的情况,昏庸的大王将他和他的母后废去,外祖申侯和一帮老臣绝对不会就此放手。
但是他被关了起来,没有机会见到外臣,更没有机会和他们联手同谋。
起先父王还会来看他,后来父王竟然也渐渐不大来了。
公子宜臼当然曾经奢望过父王会回心转意,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也心寒了。
现在他侥幸得到了王后的信任,一定要牢牢抓住这次机会,联络上自己人,想办法逃出去,建立自己的势力,和诸侯们里应外合,扶持自己登上王位……
这些天来日日夜夜所想的无外是这些,公子宜臼内心激动,甚至连着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
褒姒早听人通报了公子宜臼的异动,但笑不语。
到了约定的日子,公子宜臼被带上朝堂。
他十分跟骄傲地抬着头,俯视臣子们。在他心里,自己还是骄傲的王子,即便遭受了一些苦难落魄了,仍然不能输了王公贵族的气度。
一些心怀叵测的朝臣们当然也隐秘地期待着,这位公子能够不负众望,一鸣惊人。
让他们看看,只有男公子才有才华与德行,才能有资格当主宰着天下的大王。
因此他们准备了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务必突出其难,越难越长的题目,才让公子可以有所发挥,展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在才华上碾压王后这个没有读过书的女人。
朝臣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冗长而复杂的题目读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王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臣子读完题目,高高仰起头,不免挑衅地问道:
“此题可否?”
人人等着王后气急败坏,忧心自己听不懂,没有想到王后只是淡淡的点头道:“这题对公子来说,可有些难了。”
听了这话,臣子们可不乐意了,心中暗暗嘲讽王后。
这样的题目,当然是她这等妇道人家搞不明白的。
臣子们忙道:“这题目尽管复杂,但是对公子来说不足为惧!”
褒姒淡淡一笑,嘲讽道:“哦,如此,那便请公子认真作答。”
她眼角轻佻,瞟了公子宜臼一眼,嗤笑了一声道:“一定要好好想想再回答,这也许就是你扬名立万的机会呢。”
公子宜臼在听到这道题目之前,还有许多雄才大略般的设想。
没想到听完了这题目之后,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每一个词都好像听得明白,但是组合起来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句所说的话,对他来说,好像是另一个国家的语言。
完全听不明白。
他在大殿之内支支吾吾,良久才咬着牙,口齿不清地说了几个词句。
但是词不达意,没有一个人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治国……邦……是……今日……”
公子宜臼很着急,他发现他自己甚至无法完整连贯地说出一整句话来。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今日年幼的太子伯服也站在母亲的身后,面色恐惧地看着自己被软禁的兄长当众出丑。
他战战兢兢看向自己的母亲,犹如看一个怪物。
两股间,湿漉漉的。
褒姒的儿子,幼小的太子被这一幕吓尿了裤子。
他的眼角,竟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厌恶。
作者有话要说:公子宜臼今日丢大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