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呼呼……呼呼……”

带着一种莫名的心情,一路从村尾的苏家跑回牛棚。全速奔跑让鼻腔黏膜好像干燥了起来,胸口更是鼓胀到好像快要喘不过气。

“哎哟,小华,你上哪儿去呢?怎么跑那么着急,气喘吁吁的。告诉妈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呢?”

梁爱红在门口的石凳子上择菜,见女儿满脸通红地从村里跑回来,担忧地丢下手中的青菜,快步凑了上去。

胡华一边顺着气,一边摇头:“妈……我没事儿。就刚刚跑太快了,呛了几口风。”

梁爱红听到没人欺负女儿,松了口气。像他们这样的下放人员,夹紧尾巴做人,才是长久之计。丈夫的侄子修民说过这个大队的人算是比较好相处的。没人欺负女儿就好。

胡华靠在梁爱红温暖的怀中,脑子里想的却是刚刚苏胜男紧张苏糖的画面。那画面一想起就让人心中不怎么痛快。明明这些人对她来说就是工具人而已。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小说世界,她没有必要太过于投入。

想清楚这一点,她脸上重新带上了往常的微笑。待会儿吃肉,可不是应该高兴才对。这个笑容,让一直偷偷关注她的梁爱红松了口气。

——

夜幕降临,晚上九点钟,胡家一家子就上床睡觉了。

因为居住的屋子面积有限,而且只有一张木架床。胡家一家三口是睡在一个床板上的。梁爱红见女儿眼睛闭上,脸色平静,估摸着女儿睡着后,终于有机会跟丈夫商量事情了。

“阿光,年前我们没有什么活儿要干吧!”来之前就已经从侄子那打听过,这个联合大队已经进入了农闲时期。平时村民不用怎么上工。

胡禾光想到这两天打听到的消息,点点头,把瘦了些的妻子揽进怀中:“我们算是幸运的了。今天上公社打电话的时候,同组的老伍今天直接被下放到大西北。”

同组的老伍跟胡禾光一样,是研究数学的教授。

“修民这孩子在这里插队了大半年,跟这里的老乡混熟了。以后我们只要注意,别招惹到人家,其他问题应该不大。活儿的话,年前我们应该只用帮着白老大爷放牛,割草,收拾牛棚,其他活儿也没了。倒是家里,要多去后山捡柴。”

这里的冬天虽然不冷,但很潮湿。因为靠海的缘故,阴天的话,衣服根本晒不干,最后要靠柴火烘干。

“嗯,我们这几天勤快点,上山多打草捡柴。顺便还可以看看山上有什么好吃的没有。”梁爱红说着未来的规划,脸上带上了些笑意。

“还有小华的事情。她一个小女孩,在村里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其他孩子合得来?”

“村里有不少小女孩。孩子还是比我们大人更加容易交朋友的,别担心。”

被窝里在装睡的胡华,听到这句话后,呵呵了两声。她对跟农村人交朋友没有任何兴趣。

——

同一时间,同样没睡觉在听父母聊天的苏糖,那是听得十分光明正大。

“然后呢?然后呢?”

苏糖小脸蛋红扑扑地半趴在小床边的围栏上,听着对面大床上的父母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你这小女仔,小小年纪,能听懂我们大人的话吗?”季向华好笑地逗了女儿一句。早就熟知女儿的性格,知道她不会把夫妻俩的话传扬出去,所以有些话也没有避讳过女儿。

至于苏胜男早就瞪了一眼女儿:“赶紧把被子盖上。你要真着凉了,妈肯定让卫生院的医生给你来一针粗的。”

一听要打针这个话题,苏糖赶紧从围栏上下来,钻进重重的棉被里面。当然,不忘把脑袋冒出棉被,让父母继续刚刚谈论的话题。

今天晚上上床后,她父母就在谈论这两天大队跟家里发生的事情。苏糖干脆跟着一起听着。反正她从小跟着父母一起住,很多秘密都听说过了。

“姑婆的事情,今年族里开族会的时候,要拿出来好好说一说。不然,我担心苏润才又会骚扰阿梅姑婆。毕竟我们一家子不可能天天去她那守着。接她过来一起住,她也不乐意。”

“姑婆的事情是要提一提。最好让妈先跟大江他爸说说。毕竟大江他爸是上一任族长。当年姑婆的事情,还多亏了他老人家帮忙。”

“对了,我今天去大河家拿骨头的时候,听他说在公社看到季向发那老小子,跟红小兵混在一起到处跑。”

说到季向发这个名字,季向华的声音都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苏糖知道这个季向发是谁,就是她爸的便宜大哥。

说起来,她老爸季向华同志,跟老妈苏胜男同志都是联合大队的村民。不过,苏胜男同志是一小队的,季向华同志则是二小队的。季向华同志家有一位父亲,一位后娘,一位亲姐,一位亲妹,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小弟。至于季向发,则是后娘改嫁的时候带过来的前夫儿子。

要说这便宜大伯季向发也是个能人。搁以前那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混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娶了公社屠宰场刘屠夫的女儿。靠着老丈人的关系,经常跑公社混日子。

苏糖每每想到自家爸妈的身世,都要感叹一句:好复杂啊!

——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餐后,苏糖没有再跟着父母,也没跟着要上山打草捡柴的哥哥们。而是拎着自己的小竹篮子,跟着阿婆苏霞妹一起,朝村口走去。

村口的老井边,几棵高大的皂荚树大老远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冬日时分,皂荚树上的叶子脱落了不少,只剩下稀稀拉拉的枯黄叶子依然高挂枝头。除此之外,就是那一个个被风干的干皂荚。偶尔一阵大风吹过,已经干透的皂荚就如同枯叶一般,噗嗦噗嗦从枝头掉落。引起周围村民们的一阵拾捡。

看到苏霞妹带着小孙女过来,皂荚树下井口边洗衣服的大娘婶子们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倒是另一头坐在长条凳子上的老人家,见到苏霞妹,热情地招呼道:“霞妹,过来捡皂荚啊!”

苏霞妹点头,伸手推了推苏糖:“小糖糖,先过去那边等等,阿婆要先打些皂荚下来。”

村口这里种了好几棵几十年的皂荚树。因为种植在一小队的村口,算是小队的集体财产。这东西卖不上价格,索性就让村里的人自己用。当然,谁也不能一次弄太多回家。不然其他村民也要有意见。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肥皂票,农村人难弄。而皂荚只要自家粗加工一下,就可以当成清洁剂来使用。

苏糖见阿婆拿出边上放着的竹棍子开始打树枝,她就走到了边上不远处等着。这个地方,让她能够听到井口边洗衣服的人正在说什么。

“丽芬,还是你会教女儿。看阿珍这小女仔今年才刚满6岁是吧!这洗衣服的姿势可真是够利索的。”

被叫丽芬的中年女人,听到人家夸她,满脸骄傲:“这才到哪里!我家阿珍不止洗衣服利索,还会做饭、打扫卫生、喂猪喂鸡。只要是女人要做的东西,她都学会了。”

苏糖看到那个叫阿珍的小女孩,真的很小。说是6岁,但苏糖觉得比自己还要瘦小。

这阿珍她认识,全名叫苏玉珍。听说从5岁的时候就开始洗一家老小的衣服。对了,她上头还有四个哥哥。

这样能干的小女仔,被村里的三姑六婆说是个好女仔,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女孩子家,就得从小学做家务,别像那家一样,女仔都5岁了,还不会干一点家务,天天好吃好喝供着,长得白白净净没有用。乡下人找对象又不看脸白不白,看的是能干不能干,屁股大不大。”

有个颧骨很高的大娘,接了丽芬的话。同时,下颌朝苏糖那边抬了抬。不用说,她口中那“别家的5岁女仔,”指的正是苏糖。

这话说了还不算,颧骨大娘见大家都听懂了自己的暗示,又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家都有两个白脸。一个老白脸,一个小白脸,现在再多一个小小白脸,好像也不奇怪。”说着,她自己嘿嘿笑了几声。

老白脸是指苏阿公,小白脸是指季向华同志,小小白脸就是指自己。苏糖完全get到了这位颧骨大娘的意思,寻思着自家哪里得罪了这个人。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找回场子。在远处打皂荚的苏阿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

“吴来娣,说谁家老白脸呢?”

吴来娣本来嘿嘿笑的声音直接卡壳。她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双手叉腰看着自己的苏霞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接着想到昨天儿子、儿媳妇说的那些话,又鼓起了勇气:“谁家有老白脸、小白脸,就说的他们家!哼,男人好手好脚不娶老婆,反而入赘,可不就是想着吃软饭。女人不安分出嫁,赖在娘家招赘,占着娘家财产不肯松手,就是不要脸。”

苏糖听着听着,怎么觉得这话风好像有点不对头。这人的话,怎么那么耳熟。然后,她想起以前自家爸妈夜话的时候,说过的亲戚中,就有那么一家,几十年前就想着把自家儿子过继给她阿婆那早死的父母名下,好把阿婆嫁出去,占了他们老苏家的财产。

眼前这人,不会刚好就是那位吧!

果然,下一刻苏霞妹直接骂道:“我爸妈的东西,永远都不会便宜外人。”

吴来娣呸了一声:“你这绝户头的东西,我们家才不稀罕。你们那么有骨气的话,别去讨好阿梅啊!谁不知道阿梅自从从羊城回来后,就你家上门最勤。可不就是肖想阿梅的那点身家吗?说什么自家的东西不会便宜外人。你们倒是别想去沾人家的光啊!”

得了,原来是这样!

苏糖终于弄明白这吴来娣的来头了。没想到,她居然就是那位害得苏梅姑婆自梳的大嫂。

“说半天,不就是你们家想要阿梅的钱票,别把脏水泼我们身上。阿梅是个自梳女,她的财产跟你们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个骂战,最终双方都没吵出个结果。苏阿婆顾忌着这是外头,有些事情不好抖落,最终提着一篮子皂荚,带着孙女先回家。

回到家里,苏糖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阿婆处理带回来的皂荚。忽然听到她阿婆说道:“小糖糖,做女仔,最先要学会的是爱自己。要记得人是为自己而活的。不是为哥哥们而活的。”

说完后,她又摇摇头:“我这个老太婆,跟你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呢!”

苏糖明白她的意思。村里很多女仔,甭管是当姐姐的,还是妹妹的,多多少少都有要为男仔让位的意思。

像今天看到的阿珍,才6岁就把一家的家务都给干了。她家的哥哥们年纪比她大了不少,但什么家务都不用干。用这里的老人话来说,男人的手不是用来做家务的。

苏糖很想问一句,男人的手不是用来做家务的,那是用来做什么?

说是用来挣钱,也不正确。因为,女人不止做了一家子的家务,还能跟男的挣一样的公分。说到底,是女人比男人更加能干,也更加辛苦。

像她们家的情况,在这个村子就显得格格不入。也只有住在村尾,才能少很多是非。

等到中午的时候,外出的苏阿公、季向华、苏胜男都听说了今天村口吵架的事情。

“阿梅的事情要早点解决。就吴来娣今天这样的话来看,昨天苏润才回去后,肯定添油加醋,说了不少我们家的坏话。”

——

同一时间,同样的对话在苏润才家进行着。

“苏霞妹真是个要遭报应的。带坏了族里风气就算了。居然现在还想把阿梅的身家给揽到自家手中。”

吴来娣从村口抱着一木盆衣服回家后,就一直气得不行。她家老头子前些年去了,大儿子早些年因为生病也去了。现在她就跟小儿子苏润才住在一起。

苏润才喝了几口用来祭祖的米酒,吧唧了两下嘴巴,这才说道:“妈,你生气什么。反正我会想办法,把小姑的那些好东西都搬回来。我可是家里的独苗苗,小姑的东西本来就应该是我们家的。”

吴来娣一听,眼睛一亮:“你小子有什么好办法?”

苏润才嘿嘿笑了几声:“等开族会的时候就知道了。还有,苏霞妹那一家子我们暂时也拿他们没办法。现在不像当年那会子,两代绝户头,可以随便欺负。他们家这一代有4个儿子,我们家只有小明这棵独苗苗。得小心点处理才行。”

在苏润才那小的比针眼还小的心里,家里只有男丁多才不怕人欺负。以前他大哥还在的时候,一家子有两个男丁。即使那会儿苏胜男的亲妈是烈属,他们兄弟两也敢欺负。可惜到了这一代,家里只有小明一棵独苗苗。

说道独苗苗,吴来娣心口就是一把火:“就是你老婆不争气,生了7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而且还是个身体孱弱的。我真怕哪天家里的香火就要断了。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让苏霞妹这绝户头,有四个大孙子。”

金莲在边上给男人倒酒,好端端的被家婆骂了一通。但她再是横也不敢吭声。因为她只有一个儿子,还病歪歪的。

听到家婆再次提起苏霞妹家的四个大孙子。金莲想起昨天去苏梅姑家看到的那个小女仔。

只见她放下了手中的酒瓶子,嘿嘿笑了两声,小声说道:“妈,你忘了。村里不是都传苏霞妹家那个小孙女长得不像他们家的种吗?”

这个事情在村里传了有两三年了。大家都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反正传来传去,大家都知道。有了说看着真不像,有人觉得像。反正说什么都有。总之,这些话传出来后,大家更加觉得上医院生孩子,是个赔本的买卖。

“你当年不是跟着苏胜男一起上医院的吗?那会儿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以前不在意还好,现在眼见着苏霞妹一家子好像要跟苏梅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凑到一起。她怎么能甘心。

金莲听完家婆的话,想到几年前发生的事情,眼神闪烁了起来。

五年前,苏胜男还大着肚子快要生的时候,在路上跌了一跤。她在不远处看到后,假装没有听到苏胜男的求救声。

那个时候,她看着躺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痛呼的苏胜男,心中一阵快意。

明明大家都是女仔,为什么苏胜男可以活得那么恣意。父母疼爱,丈夫疼惜,还有四个健壮的儿子。如果这一胎让苏胜男又生了一个儿子的话,她家婆肯定又会大骂她一顿。

只是,本以为可以拖一拖苏胜男,最好来个胎死腹中。哪里想到苏润河夫妻刚好经过。最终,经过一番折腾,苏胜男被送到了禾城人民医院。

那个时候,她像鬼上身一样,跟着一起过去,就想看看这人会不会再生一个儿子。

想到医院发生的那些事情,金莲脸上的笑容愈发加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昨晚看了世界杯,差点心梗。今天开始会加大更新量,不看世界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