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郁宴一怔。
他稳住自己稍稍微乱的气息,心中那股蓦然升起的怒火平复片刻,这才发现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过于近了。
他猛地收回剑柄,往后退了几步,复又站稳,心下生出些许茫然。
她是荣晋之的女人,亦是大堰朝的郡主。
于情于理,都不该对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侍卫有什么心思。
至于那个身份……更是不可能被她知晓。
他偏过头,声音中似乎含着冷硬冰霜,“若下次郡主深夜再访,属下会如实禀告晋王。”
话音刚落,却听到身前的女人上前几步。
“郁侍卫此言何意?”安也脸上柔和表情一变,声音中带着微妙颤意,似是含了无尽委屈,“我不过是来说几句话,郁侍卫一再警告,莫不是你觉得我来找你,是有什么旁的意思么?!”
郁宴一鲠。
那些他原本觉得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东西经她口中说过,硬生生变了一个味道,反倒是他多疑猜忌。
安也凄惨一笑,“方才忘了的事,这下却想起来了。我来这里,是为了亲自给郁侍卫道一声谢。”
郁宴转头,重新望向安也。
“那日游湖,多谢郁侍卫救命之恩。”
女人方才还带着笑意的面孔上如今满是黯然,像是一支开败的花。
两人之间静默下来。
郁宴攥紧的手缓缓松开,心中怒火渐渐熄灭,转而生出一股迟疑。
原是为这件事么?
若真是如此,那他刚才的话,确实重了一些。
他实在不擅长道歉,踌躇片刻,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属下并无……”
他说着,安也突然向前走进一步。
郁宴一顿,到嘴的话咽在喉中,随之后退。
安也眼中水意更浓,似有波光潋滟,“郁侍卫还说不是……”
郁宴僵住,不再动了。
安也越靠越近,她身上的气息侵入郁宴五感,似有幽香沁入肺腑,在他心头缓缓轻钩,不痛快,还散着一股挠不到实处的痒。
郁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后退半步。
“郁侍卫不必道歉。”安也停下,她昂着头,似乎有些失望,清瘦的身子柔弱如纸,故作坚强道:“既已说完,我便不打扰郁侍卫了。”
她转过身,不再看郁宴,将院门轻轻推开之后,抬脚跨了出去。
郁宴没说话,直愣愣看着她穿过门前昏黄灯影,缓缓没入黑暗。
片刻之后,他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悄声越上檐墙,静静注视着那道身影行过竹林,走入偏院之后,才默然回到院中,重新关紧了门。
*
安也回去的路,走的格外轻快。
她对自己今夜表现十分满意。不仅挽回了形象,还让那木头对她产生些许歉疚。
简直一箭双雕。
回到偏院时候,正见小桃蜷在门前,双手抱膝,似是抵挡不住睡意,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安也轻手轻脚上前,问道:“怎么还不去睡?”
小桃圆溜溜的眼睛猛地睁开,受惊一般抬脸,见是安也,才松了一口气,毕恭毕敬站起身道:“夫人,您回来了。”
安也点头,“以后困了,不必等我,先行去睡就好。”
“这怎么行?!”小桃愕然,“自是夫人睡下之后,奴婢才能睡。”
安也笑笑,“在我这里,不必死守这种规律。”
她说罢,又问:“我离开的这片刻,可有发生什么事?”
小桃连忙点头,“王爷身边那位吴二来过的。”
安也心下一紧,“他来做什么?”
“他先是问了夫人是否睡下,我按照您给的说辞与他说过之后,他便带着我去找了王爷。”
说到此处,小桃瞪大了眼,似有些后怕,“夫人神机妙算,王爷果真让我将你的一言一行逐一汇报过去。”
安也松了一口气,“你答应了?”
小桃点头。
头一次在王爷面前撒谎,方才荣晋之那副威严面目似乎还在眼前,她的小腿现下还有些发颤。
安也:“那便好,明日开始,我会在定昏之时与你对好说辞,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
小桃不想再让安也看到她怯弱模样,鼓足了勇气再次用力点头,认真道:“夫人放心,小桃定会办妥。”
“嗯。”安也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信你。”
小桃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安也:“明日晨时,郁宴会来院中,到时你便说我身体有恙,将他劝回去。”
小桃不太明白安也何意,只乖巧应‘是’。
交代完所有事情,安也才安然睡下。再次醒来之时,已然日上三竿。
许久不曾睡得这般满足,安也伸展了一下腰肢,见小桃进房,懒懒问:“郁侍卫来过了?”
小桃点头,“奴婢已经将他劝回去了。”
“他怎么说?”
“郁侍卫似乎……有些困惑,他没说话,只在门前站了一会,便回了。”
安也满意颔首。
昨夜的饵已经撒好,既要愿者上钩,一直穷追猛打反而会将鱼儿越逼越远。
欲擒故纵,才是良计。
只一个清晨的功夫,院中又落了不少枯叶,寒风一吹,沙沙作响。
饭后,小桃匆匆跑来,“夫人,王、王爷……”
她跑的太快,努力喘着粗气,话说的断断续续。
安也眉头一拧,原来尚好的心情瞬间回落,“荣晋之来了?”
一边问,她一边翻了个大白眼,迅速往脸上扑粉。
“不、不……”
小桃还未说完,屋外房门便被敲响。
“叩、叩、叩。”
不多不少,不轻不重,正好三声。
敲门声后,一个熟悉的男声透过木板,传入屋内。
“郡主。”
声音冷冷清清,不带半点波澜。
安也刚在床前坐好,虚弱姿势还未摆出,闻言却一顿。
……郁宴?
她转过头,疑惑的看向小桃。
小桃这下气息平复,终于完整将话说了出来,“不是王爷,是郁侍卫。他带着王爷的赏赐过来了。”
安也:“……”
伪装出来的虚弱脊背复又挺直,安也松了口气,朝外道:“进来吧。”
房门应声而来,一个身着黑衣的挺拔人影迈步进屋,手中还端着一个宽大的托盘。
托盘上面,则盖了一层暗红绸布。
郁宴面上无甚表情,开口道:“王爷吩咐,将此物赠与郡主。”
说罢,木盘上的红布被纤长的手指掀开,一颗硕大珍珠自下露出,淡黄表面流光溢彩,似是浮着一层淡淡柔光。
安也微微一怔。
纵然安也不懂珍珠,但只看这瑰丽色泽便能知道,此物绝非凡品。
她疑惑问:“王爷为何赠我这个?”
“王爷口信,说这是柳贵妃赏赐下来的。若不是郡主昨日提醒,王爷怕是已经与贵妃结怨。如今柳家找回了人,贵妃大悦,这颗珍珠,就当是王爷赠给郡主的谢礼。”
安也挑眉。
她还从未见过郁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很是新奇。
她对珍珠兴致不大,除新奇外,又对柳言安的身份有些讶然。
她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昨日说的那些身世,虽说是在赌,但其实自以为胜算不大。
她为他拖延时间,只要当时不被杀,就有活命的希望。等他被放回去,连夜收拾包袱跑路,说不定真能捡会一条命。
但听荣晋之这般说,倒还真是让她给蒙对了?
柳言安……还真是柳家的人,书中那位状元郎男配?
书里将他写的聪慧非常,风光霁月。却没想到,没中状元之前,竟是个心怀热血,却不知变通的呆头鹅。
收起思绪,她抬手,让小桃接过木盘。
“荣晋之呢?”她又问。
“王爷还在宫中,与陛下商讨国事。”
安也“哦”了一声。
这是人没到,快递到了。
手中之物被拿走,郁宴沉默的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他薄唇轻抿,喉/结稍稍滚动,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不等他开口,安也突然抬头,惊讶道:“东西既已送到,郁侍卫还不离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