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高升,郁宴侧脸上蒙上一层耀眼的日光。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往下垂眼时候,便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眼神随着安也的话往下落,停在她白皙的手掌上。
柔白细腻的肌肤上,多出了一片艳丽红痕。
见他看来,安也将手掌摊开,伸到他面前,“郁侍卫武艺高强,想来最是熟知这类伤痛,不若帮我看看,可是伤到了哪儿?”
安也心中还有些被抓包的窘迫,脸上却不显,一派无辜神色。
她一伸胳膊,雪白柔夷便近在郁宴咫尺。
打了人巴掌,哪还能自己受伤的?
他退开些许,平静道:“郡主并未受伤。”
“是么?”安也收回手掌,随后抚上额头,“那可能是气糊涂了罢。”
郁宴不语。
气氛有些尴尬,安也干笑一声,道:“其实方才我只是气的狠了,这才鬼使神差挥了巴掌……”
正说着,远处突然跑来一个灰衣小厮,他脸上满是笑容,嘴上喊着:“王爷回来了!王爷要用饭,快快备餐。”
安也暗道他来的正好,立刻对那小厮喊道:“王爷回来了?他现下在何处?”
小厮跑到院前,这才看到安也和郁宴,他略略喘了口气,先是行了个礼,又点头道:“是,王爷刚进府,如今正在主院。”
安也本就想找荣晋之跟他说换侍女的事,看到他点头,也就顺水推舟,没看郁宴,逃也似的领着小桃直接往主院去了。
她走后,那小厮又转头,对郁宴道:“郁宴侍卫,王爷命你前去主院一趟。”
郁宴“嗯”一声。
他将目光从安也的背影上收回,脚步却未动。
李婆子自院中钻出一个脑袋,眼见安也走远,她才从院中跑出,‘扑通’一声跪在郁宴前头,嚎哭道:“郁宴侍卫可定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伺候王爷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平白无故被人打了耳光,老奴冤枉呐……”
她的声音很大,鬼哭狼嚎一般,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却是光打雷不下雨,眼中见不得半分泪。
李婆子嚎了半晌,嗓子都喊的有点发疼,但却许久不见身前人答复,她疑惑抬头,偷偷瞄了一眼郁宴。
却见后者脸上的表情丝毫不见变化,甚至看向她的眼神中,还带着点点冷意。
李婆子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这些年在府中作威作福,全仗着原先荣晋之少时帮过她娘,但虽如此,她确实是不常见到晋王的。
她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郁宴侍卫,他虽性子冷淡了些,但却很好说话,只要不再他面前犯错,就不会有事。
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罚小桃时郁宴侍卫不在,他来院中看到的,只有安也打她的情形。
明明是安也罚了她,按理来说,他就算不帮她,也该扔给她些好的伤药用用,如今怎么看来……像是要罚她?
“老奴与晋王殿下年少相识……”她正要说些与荣晋之的旧情,暗地里提醒一下这位侍卫,却不想话刚说到一半,却被郁宴打断。
郁宴声音淡淡,“乱用私刑,欺压小婢。”
李婆子一惊,连忙道:“老奴没有!郁侍卫莫要听信那个贱人胡说!”
“以下犯上,不尊郡主。”郁宴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平静道:“将她压下去,先打十板子,随后逐出晋王府,今后再不许踏入府内半步。”
此话一出,周围的奴仆面面相觑。
李婆子更是惊声尖叫,疯了一样喊道:“郁侍卫饶命啊!老奴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郁侍卫看在我与晋王旧识份上,饶了我吧……”
她一边喊一边往前爬,作势要抱住郁宴大腿,却被他一脚踢开。
男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环顾四周,又道:“还等什么?”
“是,是!”几个院中呆滞的小厮回过神,心有余悸的互相看看,随后连忙站起来,不顾李婆子挣扎,强硬将她拖了下去。
“晋王殿下、晋王殿下救……”李婆子被拖出数米,她哭的涕泪横流,高声喊叫,其中一个拖着她的小厮见她实在吵闹,不耐烦的撕了她衣裳上的华丽布料,粗鲁的塞进她的嘴里。
他平时里与李婆子关系最好,私底下时,偶尔还会以干娘相称,如今看着李婆子狼狈模样,眼中满是快要溢出的后怕。
他现下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连郁侍卫都这样帮她,这位新夫人……似乎并不是传闻中那样落魄,今后若是遇到了,还是多巴结着些的好。
安也走出老远,这才伸手捧了捧脸,懊恼的叹了口气。
她向来护短,原想帮小桃找回场子,却没想到只在府中头一回逞个能,就被郁宴看个正着。
她盘算过,郁宴侍卫那个木头性子,像是定是喜欢绕指柔的温柔女子,她这脆弱娇软的人设还没立好,就猝不及防塌了两次。
上次就让他听到了自己在荣晋之面前说他不好,如今还让他看到了她这般彪悍的模样……
“唉。”安也郁闷的揉揉脸。
只能今夜再偷偷去一趟他的院子,看看能不能挽回形象了。
小桃跟在安也身后,听到她的叹息,怯怯问:“夫人,您怎么了?”
安也摇摇头,心下压下此事,转而开口道:“小桃,我们今日这一去过后,荣晋之可能会单独找你,”
“王爷找、找我?”小桃一脸懵的指指自己。
安也点头,“他找你,定然会要求你将我的一举一动逐一汇报。”
小桃明白了,“夫人放心,夫人救小桃于水火,恩情没齿难忘,小桃绝不会做对夫人不利之事。”
安也却笑了一声,摇头道:“不,你只需答应便是。”
小桃疑惑看她。
“我会每日教你如何回话,届时,你只需将我所言复述给荣晋之。”
小桃似懂非懂,用力点点头。
两人边走边说,不多时,便走到了主院门前。
安也刚想进院,却不想正好听到院中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声。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认这莫须有的罪名!”
声音不小,听着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颇有些虚弱之下还要强撑之意。
安也皱了皱眉,没有贸然向前,而是躲在门后往里望了望。
因着尽量避开荣晋之的缘故,她之前只听春兰秋兰描述过主院的位置,却并未真正踏足过这里,如今这回,倒是她第一次看清主院的模样。
院中种了片片矮竹,最中央放了一座精美假山,假山下面,还有一汪清泉。
她顺着声音望去,正见院子中央,荣晋之坐着一把雕花檀木椅子,正歪着身子看着自他对面跪着的人。
那地上的人跪趴在地,被一个侍卫踩住头颅,还在轻轻颤抖。
安也看不到他具体模样,只能瞧见他发丝凌乱,单薄灰衣血迹斑斑,似是支撑不住趴在地上,虽是如此,背却挺得笔直,连凸出的骨头都能看的分明。
不知为何,倒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王爷为何抓我,若无缘故,柳某不认!”那人呕出一口血,声音嘶哑道。
荣晋之端起一旁的茶盏,闻言嗤笑一声,“用过刑还不听话,倒是嘴硬。但也不过是一个穷酸秀才,你认不认,由不得你。”
他面色不虞,又道:“那日游湖,你是用哪只手碰的昭仪公主?”
这话一出,安也反应过来,这人粗布麻衣,虽形容狼狈,却不难看出颜丹鬓绿,可不就是那位游湖之时,救了昭仪公主的书生柳言安么。
柳言安声音虽稍有颤抖,但却是洪亮赤诚,“旁人落水,我便救人,危难之际,何须在意男女大防?”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荣晋之,“我若不救,郡主便会溺死,我读过几年圣贤书,没有哪本书教过柳某千金之躯便不可以救。”
荣晋之脸色越听越难看,柳言安这话正好戳到他的痛楚,手中热茶还未喝上一口,便被他愤怒砸在柳言安脸前,细碎瓷片割在他面上,“公主千金之躯,岂是你一个草民可以染指的?”
“身份低微只是如今,路在脚下,王爷怎知我走不出康庄大道?再说,柳某行得正坐得直,那日只为救人,并无丝毫染指念头。”
荣晋之却冷哼一声,自身旁拿过一团白色东西,丢到柳言安膝前:“不想染指,却在私底下偷画公主画像?”
柳言安愣了愣,他看到自己身前被揉作一团的宣纸,眼眶微微发红,却坚定道:“是,柳某倾慕公主,倾慕便是倾慕,公主天仙之人,合该嫁给自己喜爱的如意郎君,柳某倾慕,却也只是倾慕。”
安也眨眨眼,看着柳言安,又看了看那团辨不清墨迹的纸团。
柳言安……心悦昭仪公主?
当时在画舫,倒是没看出这人有这等心思。
“好,好,好一个倾慕!”荣晋之冷笑一声,意识到自己说不过面前这个白面书生,怒而挥手道:“吴二,将他拉下去,砍去双手,随后丢去后山喂狗。”
安也闻言一惊。
安也知道荣晋之狠辣,却没想到他视人命如草芥到这般程度,柳言安好歹是救了昭仪公主的救命恩人,就因为碰了昭仪公主,竟要遭如此惩罚么?
柳言安一届书生,哪经历过这等事,他面色变成一片惨白,身体单薄,脊背却始终没有弯下,渊清风絮,满是风骨,“王爷就算杀了我,不是我的罪,柳某万死不认!”
“还不赶快拉下去!”荣晋之暴怒道。
安也见那名叫做吴二的侍卫粗鲁的拖起柳言安,知道情况紧急,也顾不得再去思量利弊,急急喊道:“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安也:人设总崩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