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戌时,夜凉如水。

晋王府内向来安静,这时却时不时传出些吹吹打打的乐声。

府内许久不曾打扫过的院落此时张灯结彩,艳丽的红绸将院落铺的满满当当。

不远处,两个丫鬟提灯前行,一边走一边道:“王府中已经许久不见新人了,怎的今日突然抬进来一房侍妾?”

“这你都不知道?”另一个声音带着些幸灾乐祸:“可不就是前些天刚被抄了家的那位么。”

“是长公主府那位?她府上不就是王爷带人去抄的吗,怎的还愿意嫁过来?”

“她哪算嫁?王爷跟她连堂都未拜,直接让人将她轿子从偏门抬进来的。我听说,抬她的那架小轿进府的时候,里面的哭声可是传了好几个院子。”

“什么?没拜堂,那不是连个名分都没有?”

另一人点头,“没名分又如何?她家都被抄了,只留一个郡主虚名,若不是王爷肯帮她,她如今还不一定在哪个腌臜地里待着呢。”

顿了顿,她冷哼一声:“也是咱们王爷心善,她不知感恩,竟还委屈上了。”

“可不是么。也怪咱们运气不好,竟被派来伺候她。”

……

眼见离远门越来越近,她们噤了声。随后垂着头,走到点着红烛的门前轻叩几声,朗声道:“主子,奴是王爷派来伺候您的。”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立与左侧的圆脸丫鬟提高声音道:“主子?”

顿了顿,她又道:“主子若是不应,奴可要推门了。”

两人对视一眼,刚要推门,便听到房内传来一句轻语:“我没事,不必进来。”

这声林籁竹韵,空灵婉转。

先前只知她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没曾想连嗓音也这般好听。

只这一句,圆脸丫鬟心中的轻慢就被那房中人抚平不少。

她收回手,应声称是。

房内。

安椰坐在艳红喜床上,自然是听到了外面动静的。

头上坠着流珠的大红盖头已经被她扯掉了,她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思考着目前的处境。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屋子面积并不小,却十分空旷,她身旁放了一张雕花木床和一座半人高的梳妆台,除此之外,只剩一张四方的红木桌和整齐摆放着的四把椅子。

很明显,她穿了。

按照脑中一些残存的记忆,她应该穿越到了一本她先前看过的古早虐文里。

她如今的身份,就是文中从开头被虐到结尾的头号大冤种——女主安也。

作为女主,安也一开始也是高配开局——她是大堰朝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当今皇帝就是她舅舅,亲爹更是是手握军权的镇远侯爷。

她出生便被封做长流郡主,自小万千宠爱长大,还有着女主标配的倾城美貌。

可以说是随便活一活都能荣华富贵一辈子的设定。

坏就坏在,她看上了男主。

本文男主名叫荣晋之,可谓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他在武学上造诣并不算高,但却靠着身边最得力侍卫的一身强悍武功,打仗几乎是屡战屡胜,从无败绩。再加上他擅长笼络人心,只短短几年的功夫,就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了大将军的位置。

荣晋之极爱权势,但他毕竟资历尚浅,即使战功显赫,头顶时刻也都有个本朝元老镇远侯压着。

特别是,镇远侯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却始终看不上他。

荣晋之颇为不甘,便设计让镇远侯之女——女主安也爱上他,之后再借毫无心机的女主之手,将伪造而成的镇远侯通敌谋逆密信放入长公主府。

镇远侯被诬陷后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愤怒的皇帝下狱判斩,长公主与镇远侯夫妻同体,殉于灵堂之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长公主府被封,女主被迫流落街头,原本封号被夺,只落得一个名不副实的郡主虚名,被践踏,被欺负,险些被卖入青楼之际,荣晋之才以救世主的虚伪姿态姗姗来迟。

女主家中新丧,按照礼节需得守孝三年,荣晋之不愿等,却也无法明目张胆冲撞长公主丧期。是以只在府中偷偷布置了喜房,虽是侍妾之意,却无文帖之实。明面上只是她在府上暂住,只待原主孝期过后,将她光明正大娶进门。

女主就这样被迫成了荣晋之府中没有名分的侍妾,开始了和男主虐心虐身,我爱你但我更恨你的狗血戏码。然而三年孝期还未过去,却等来了荣晋之篡位登基,封旁人为后的消息,原主终于彻底绝望,在登基大典前夜跳湖自尽了。

如今,正好是长公主府覆灭之后,她被强抬进晋王府的这一夜。

纵使安椰向来冷静,此时也不免有些窒息。

她一个十八线小演员,就睡了一觉,怎么就穿了。

穿越也就罢了,怎么还穿到了这么难受的时间点。

正想着,屋外却传来几句模糊的喧闹声。

许是离得太远,安椰听不清具体内容,她站起身,拖着大红外袍长长的衣摆,朝着窗前走去。

虽然她脑中有这本书的大致剧情,但时间过去太久,大多细节她已经忘了。

如今还是先试试能不能逃出去再说。

然而她刚推开窗户,还不等探出头,便被一柄长剑抵住了脖子。

安椰一怔,顺着剑身望去,这才发现窗外竟还站了一个男人。

夜色昏暗,远处灯光通明,不少嬉笑声远远传来。而他身着黑衣融于暗处,将自己与热闹人间生生分隔,如同凌冰入水,那冷冽寒意非但没有与之相融,还自四周凝出一朵朵瑰丽霜花。

他很高,宽厚的肩头搭配劲瘦蜂腰,面容并不会让人太过惊艳,却有种锋利的美感。

罗帐银烛,正是良辰。

此时此刻,他看着安椰,乌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她的模样。

她们之间隔了一层墙体,以窗纸为界,长剑若再进一寸,就能当场割了安椰的脖子。

安椰几乎瞬间就知道了他是谁。

渣男荣晋之身边最忠诚,也是最凶猛的那条狗——郁宴。

原文中没有写他的过去。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个谜。

创造他的作者似乎对他也并不在意,原书中形容他的,只有寥寥几句话。

——他是天底下最锋利的一把剑。

一旦触碰,便是死期。

安椰看书时对这句话一扫而过,并未刻意去记,但她看着面前男人俊美的脸,这话便毫无预兆的跳入脑海。

不得不说,和面前的男人确实贴切。

安椰实在疑惑,这样的人,为何就跟了荣晋之呢?

“郡主请回。”他开口道。

声音低沉,倒是意外的好听。

看这样子,他应当是之前救认识她,而且是故意守在窗前,防止她逃跑的。

门窗都守了人,想要悄无声息的出去怕是不可能。

“屋里闷,我不过是开窗透口气。”。

外面那些嘈杂声音渐弱,安椰顺势转变策略,尝试与他搭话道:“我听方才有些模糊的喊声,你可知是谁?”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安椰乌青的发丝,大红的嫁衣并没有盖住她的容颜,反而衬得她越发娇艳。

若是窗前还有旁人,定会抢着攀谈,生怕轻慢了美人。

但面前的男人并不答。

安椰又故意问:“你是这府上的侍卫?叫什么名字?”

回答她的,是又向前轻移些许的利刃。

安椰连忙后退,若是反应再慢些,恐怕已经被割伤了脖子。

她心下生出几分怒意,质问道:“你这是作甚?!”

男人面色冷硬,面上丝毫没有险些割伤她的愧疚,甚至连正眼都未看过安也,只是平静重复道:“刀剑无眼,郡主请回。”

安椰气闷。

刀剑无眼,你不是有眼吗!

合着她刚才那些话,都是在对牛弹琴。

这种木头性子,怪不得在原文里只是个背景板。

当真无趣至极。

她重新关上窗户,又坐回喜床,想了想,高声朝外问道:“王爷什么时候过来?”

窗外的黑色人影恍若未闻,回答她的是门前站着的丫鬟,“回主子,王爷正在书房处理军务,许是还要一段时间。”

安椰稍稍松了一口气。

既然出不去,那现下最要紧的,是先稳住荣晋之。

荣晋之此人,心比天高,手段狠辣。虽然他先前与安也相处大多都源自利用,但也确确实实爱上了安也。

原文里,安也痛失双亲,又遭欺辱,对荣晋之的爱意皆转变成了刻骨的恨。今夜她原本准备了一把匕首藏入袖中,打算杀了荣晋之之后再自行了断,却不想刺杀手段太过拙劣,匕首还未接触荣晋之,便被他打落在地。

荣晋之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一怒之下,强行与她行了夫妻之事。

狗血虐文里的常用桥段。

安椰摸了摸袖口,果然找到了一把沉甸甸的小型匕首。

这匕首通体银白,中间镶嵌着几颗精致的红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

虽然精致,但一看就知道这只是拿来哄柔弱女眷高兴的玩意,又重又小,极不实用。

这能杀得了身怀武艺的荣晋之才怪。

正这样想着,屋外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王爷。”门外的两个丫鬟齐声问候,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句低沉的“嗯”声。

安椰一惊,警惕的看向房门。

那丫鬟不是说荣晋之在忙军务吗,怎么来的这么快?!

没时间了,她避无可避,此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荣晋之看到她手里有武器!

她左右看看,实在找不到能藏的地方,只得将匕首塞进了身旁铺着的鸳鸯枕下,随后手脚麻利地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擦掉了脸上红艳的胭脂,露出白皙的脸颊。

好在原身这几日受了不少折磨,擦掉妆容,再揉一揉眼睛,就是一副西子捧心的病弱模样。

安椰就着镜子,摆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表情刚摆好,房门就传来动静。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自外推开,一个同样穿着般色红衣的男人抬步进屋,他先是看了坐在榻上的安椰一样,随后关了门,轻笑一声,不慌不忙的朝她走来。

这一笑,几乎将安椰全身的寒毛都听的竖了起来。

能做虐文男主,荣晋之的长相必不可能差,刚才他款款而来的模样,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句‘风流倜傥’。

但安椰却不敢放松,毕竟在原文里,这个男人可是个实实在在的强/奸犯。

“怎么自己掀了盖头?”他边走边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安椰用力眨了眨眼,挤出零星的泪花,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只幽怨的看他一眼,却没说话。

将她穿越前的演技发挥了个十成十。

秋夜寒凉,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红衣,唇上没有多少血色,浑身萦绕着一触即碎的脆弱感。

荣晋之被她含泪一瞥,心下因为她未回话而生出的不满早散了干净,转而生出无限爱怜,柔声道:“怎么比我先前见你还要瘦些。可是病了?”

安椰轻咳几声,点了点头。

“你身子本就不好,这些日子又忧思过重,难免会沾上病气。”他上前坐在安也身旁,随后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揩去她眼角的泪花,“委屈你了,你如今还有郡主虚名,我便不能随意与你拜堂,只能先将你抬进院中,名分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顿了顿,他又道:“逝者已逝,我们作为生者,该往前看才是。”

安椰余光看着他坐在藏着匕首的鸳鸯枕旁,心下一紧。

她似是无意间偏了偏头,避开荣晋之的手指,声音中带着悲恸:“阿爹他一直盼着女儿出嫁……如今我入了王府,他却……”

说到一半,她像是悲伤过度说不下去,缓了片刻。再开口时,却成了一连串剧烈咳声。

那咳声来势汹汹,似是要将心肺都吐出喉咙。

不等荣晋之说话,安椰一边咳一边道:“咳咳…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如今这副模样,怕是…咳…没法洞房了,晋郎离的远些,免得…咳…过了病气……”

荣晋之面色微僵,有些不悦。

但镇远侯和长公主确是被他所害,如今他们尸骨未寒,他心里难免存了几分愧疚,现下安椰的模样又实在可怜,现下只得忍着脾气点点头:“不必担心,你既入我府上,今后日子还长。今夜你便好好休息,我先回主院歇下。”

他说罢,起身为安椰铺开被子,然后将放偏的鸳鸯枕拿回中间。

“这喜床不知是如何布置的,竟连枕头都能放偏。给你的两个丫鬟就在门口,你明日招来问上一问,该罚就罚。”

安椰瞳孔微缩,刚想阻止,便见枕头移开,一把镶着宝石的小巧匕首大刺刺出现在两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专栏《传世神作竟是我?!》求预收~~

文案:

陆贞年,清君二十一年生人,于清君四十年夏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后人都以为,他在十九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无论是哪本史书讨论到他,都会在末尾加上一句: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他是清君年代最富盛名的画家,十岁成名,失踪前最后一副画作《画中仙》更是无人不知。

关于《画中仙》中那位含笑的女人是谁,画坛众说纷纭。

有人说那是他梦中的仙女,有人说是他的妻子,甚至还有人说那是他的母亲,但只有顾凌晚知道,他们都错了。

画中的女人,是她自己。

陆贞年,他从来就不是天才,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