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就算是下塘村的村民想善了,白驰也不愿善了了。
村正和村中老人想赎回村里的年轻劳力,白驰让侍书去传话,叫他们拿村里的女人来换。
侍书胆子小,不愿惹是生非,小小声的劝:“大娘子,算啦,咱们赶紧走吧,要是他们报了官……”
“报官?正好告他们个拐卖人口,全村老幼都抓了没入奴籍!”沈寂掷地有声,转而又去看白驰,眼睛闪闪的,似乎在等她表扬。
铃兰自动领了差事,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吼,“我家主子专管这世上不平事,是我们那有名的地头蛇!”
白驰:“?”
铃兰:“阿婶阿婆姐姐们,你们的福报来了,有受了委屈的,想离开这鬼地方的,现在尽可跟我们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啊!哎?你这老不死的,瞪什么眼?你是不想要这群祸害了!”她随手往后一指。
张九郎默默让开了两步。
侍书就非常实际了,胳膊肘撞了撞沈寂,用气声道:“麻烦呀,都是麻烦呀。”说话的同时又拿眼珠子瞄张九郎。就是从他开始,他们才接二连三的惹上了麻烦。哼!
张九郎又挪了挪身子,躲开了些。
交换人口并没有那么顺利,除了像灰衣妇人和周秀如那样恨极了这个村的人——但凡有一点机会,不带犹豫都要跑。大多数成亲生子后,原本的精气神也都被磨平了。有得已完全沉.沦,甚至还成了管控后来女子的帮凶。有些则考虑实际,舍不得孩子,尤其在听到孩子一声声的哭声更是挪不动步了。
白驰看那些女子纠结犹豫,走开两步又跑回去,哭哭啼啼,难舍难分,终于失了耐性。掉转过身子,上了马车。
沈寂等人还反应不过来。
白驰手搭在车门上,淡淡喊了一声,“走了。”
铃兰本来还在卖力劝一名女子不要再纠结痛苦,应勇敢的丢下这一切,回家去,找自己的父母兄弟去。眼见着白驰走了,侍书也在朝她招手,忙放开女子的手,追了上去。
那被劝的女子仿佛是被劝动了,往前追了去,身后忽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娘”,那女子又止住步子,含泪拥住孩子,走走停停,最终止了步。
马车载着一车的人重新出发。
车内静悄悄的,没人说话。那俩名农妇也醒了,沈寂给他们闻了醒神的解药。
“田家的媳妇应是想走的,以前跟我私下里说话,她常同我说只要有机会一定会跑,没想到机会摆在了眼前,她反而犹豫了。”灰衣妇人说。
周秀如冷笑了声,“走?走去哪儿?若有来处必有归处?她如今已是残花败柳的身子,归了家去如何面对父母亲眷?真要回了家不过是让家里人蒙羞吧了,还不如死在外头,至少还落个清白名声。”
灰衣女子不解:“那她干嘛还要时时念叨?被她男人打了好多次也不改。”
周秀如说:“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啊。有家回不去跟有家不能回是两码事啊。”
灰衣妇人神情一黯,叹气,“是啊,咱们自己的出路尚且不知在哪呢!”
沈寂从食盒里拿出烧饼,递给二人,笑意和暖,“二位婶子不必如此悲观,既已离了那虎狼窝,今日后如同新生。再苦再难都过来了,何惧新生?”
周秀如看向他的目光又痴傻起来。
沈寂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婶子,可是我哪里有什么不对?”
灰衣妇人生怕得罪了人,忙说:“没有,没有,是我这老姐姐被关傻了,这里有些不好了。郎君莫怪。”
“敢问郎君可是姓谢?”周秀如忽然道。
沈寂恭敬回道:“鄙人姓沈,单名一个寂,岷州怀安人士。婶子只管唤我姓名便可。”
俩妇人忙说不敢。
周秀如终于收回古怪的目光,趴在车厢内俯身磕了个头,“多谢郎君搭救之恩。”
灰衣妇人也随着她在车厢内磕了个头。
沈寂不好意思,“我没帮上什么忙,是我家娘子心底好,要谢也是谢她。”
白驰自上车后,一直紧闭双眸养神。车厢内除了侍书在外赶车,其余人等都挤在车厢内,这就不可避免的挨得有些近,或是脚抵着别人的腿了,或是衣摆没注意盖在了别人的衣摆上。唯有白驰,斜靠在软被上,占的地方大不说,自她往外还空出一掌的距离,仿佛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
明明救人的是她,这俩个妇人却不敢上前搭话,甚至连眼神接触都不敢。
沈寂也意识到了这点,往白驰那边靠坐了过去,自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说:“我娘子不爱说废话,她是个极好的人。”
俩妇人忙不迭点头:“是是!”
到了晚间,入了萧县,投了客栈。沈寂忙前忙后,给俩位婶子买了衣裳鞋子。他这样的热心人就没有人不喜欢的,俩妇人又围着他说了许多话。沈寂将该打听的都打听个七七八八了,正要回房,又被一脸郁闷的侍书拦住了,说:“公子,你去看看吧,那小子好像病了。”
大概是先前身子亏空了,一直都强撑着,今日白天又吓了一场,九郎忽然就病倒了,沈寂一探他身体,热烘烘的,忙解了衣裳给他撒热,又让侍书打水帮他擦洗。
就这么一会功夫,张九郎都有些迷糊了,捉住他的手,哭哭啼啼喊“爹”。沈寂忙开了方子,让侍书去抓药。
入夜,街上的铺子都关了,侍书多给了银钱,才敲开了一家药铺的大门。抱着药回来,心里直喊晦气。回了客栈开始煎药。店家闻到药味,面上就不大好看了,跟着去了客房,捏着鼻子捂着嘴,看见九郎面上烧的红彤彤,气愤道:“公子,做人要厚道!我这是客栈不是义庄,这人要是死这了,你叫我往后怎么做生意!”
沈寂忙解释,“店家莫慌,只是普通的发热,等吃了药散了热就好了,不是疫病。”
“什么?疫病!”店家故意曲解,瞪直了眼,挥手赶人,“你快走!快走!您找别家店投去!”
沈寂说尽了好话,又多塞了银子,店家才罢休。侍书气得脸都青了,又无可奈何,说:“公子,您怎么不亮出你举人的身份!就任他宰杀?”
沈寂宽慰道:“好啦,息事宁人吧,现在最要紧的是九郎的病。再说了,你以为小小一个举人谁人都买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九郎身上散了热,都快到后半夜了,沈寂捏着胀痛的太阳穴,原打算在这间房凑合一晚上。
九郎和侍书一个屋,侍书搬了块门板,铺了铺盖卷儿,地上睡了。他几次说自己来照顾九郎。沈寂想着他明日还要赶车,又嫌他毛手毛脚,就让他先睡了。
沈寂睡在九郎脚那头,闭了眼又睁开,怎么都睡不着。后来没办法,还是出了屋,轻手轻脚的回了房。
他刚一躺下,白驰就转过身,摸了下他的耳朵,“冰凉,你别光顾着照顾别人,自己更要保重。”
沈寂心口暖烘烘的,“没睡?”
白驰:“睡眠浅。”
沈寂:“怪我不好。”
白驰:“说什么蠢话,你不回来,我才无聊。”
沈寂阵阵胀痛的脑壳仿佛都不疼了,心里又暖又熨帖,“对了,那俩位婶子,都是雍州人士,她们也不清楚父母亲眷是否尚在,不过老话落叶归根,都想回去。咱们虽不经过雍州,但稍微绕个道,多跑几十里路也不是不可。你说呢?”
白驰:“好人做到底吧。听你的。”
沈寂又道:“我觉得还是尽早打发了她们吧,那位孙氏婶子就是个普通商户之女,看她前后言行一致没什么问题。倒是那位如婶子有点怪怪的。”
白驰:“怎么?”
沈寂:“她的话,初问她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聊得深了,就感觉不对劲了。听她偶尔说出的话像是来自大户人家,可她又不承认。过了会又神神叨叨的说一些奇怪的话,再要问,就说自己年岁大了,脑子不好了。唉,算了,这世上谁人没有秘密。别妨碍到我们就行。我看还是尽快将她们送走,省的真有麻烦惹上身。”
白驰:“也好。”
沈寂翻了个身,面朝她,“娘子,有你真好……”
深情表白的话才起了个头,屋外忽地闹腾了起来。漆黑的夜,隐隐火色翻滚。
有人尖声厉呵:“山匪进城啦!”
白驰眸中异色闪过,翻身而起,沈寂紧跟着就要起来,白驰反手一把按住,“有我在,你安心睡。”而后匆匆穿衣,推门而出。
话说另一头,距离此处客栈隔了一条街的距离,有一处更阔气价格也更高昂的客栈,天字号房几名穿着统一制式服装的男子正在说话。他们口内打着哈欠,筋疲力尽的样子。
其中一人道:“咱们在萧县已待了足有两日,大小街道巷子都找了个遍,接下来只能继续往南找,下头村郭无数,是一一去找,还是只在大城镇找?”
为首男子四十多岁,眉目英挺,虎背熊腰,说:“下面的,你们分开继续找吧。我不能继续了,我是公主的贴身护卫,不能离开太久。”
旁人道:“彭统领说的是。咱们本是随着公主一同去雍州祭拜郡王,却不想被张家托了这个事。他家小公子顽劣不堪,打了四皇子就玩离家出走。真当天下人都是他爹妈,这下子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另一人说:“哎,这话就别说了。现在张家哭天抹地的都不好受。大家伙儿都用点心,就当是自家的小主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一静,又齐齐叹了口气。
公主和荣国公除了早夭的大公子,至今也无子嗣,主家断了血脉,他们这做奴才的也就是无根的浮萍,谁也不知道等主家百年后,自己又将是何等境遇。虽说眼下风光无限,谁人又能免俗,不为自己担忧,也要为儿孙的未来谋划前程!
恰在此,街面上忽然火光冲天,竟是有山匪在白日里偷偷混进了城,夜里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作者有话要说: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