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驰下了马车,沈寂跟在她身后,抓着她的一条胳膊,亦步亦趋。
铃兰惊魂未定。侍书捂住胸口吓得要死,偏还要操着当爹的心,耸鼻子撅嘴挤眼。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上啊!你是男人!怎么能往女人身后躲!
沈寂看见了装看不见,面上毫无愧色,顺着白驰的胳膊又握住了她的手。
白驰上前,抬起一脚,将那趴在地上的人踢翻了个身,那人痛哼了声,眯缝着眼睁开,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又晕死了过去。
沈寂“哎”了一声,从马车上拿出水带,小口小口的喂了水。过了会,那人又醒转过来,抓住水袋大口饮水。沈寂扶他起身,靠坐在边上的一棵大树旁,铃兰拿出干粮,那小子眼尖,伸手去抢,沈寂挡了下,让侍书又拿了碗勺,倒了水,面饼放在水里泡软了让他吃。
“我看你应该有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突然吃干硬食物,恐怕一时身子受不了。这样子虽然不好吃,但能救命。要知道,从来饿不会立刻死人,撑死噎死却是一时三刻的事情。”
沈寂言辞动作让人如沐春风,那少年人一时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不住点头。
又耽搁了好长时间,等少年人吃了六七分饱,恢复了力气,他坐正了身子,朝沈寂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同辈礼,叫了声:“哥哥,多谢救命之恩。”
少年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面上乌七八糟的看不清本来长相,这礼却行的一丝不苟。
侍书扑哧一声笑了,大概是觉得这小乞丐装腔作势。沈寂掩住眼中异色,一切如常,问他姓名来历家住哪里。少年人支支吾吾,似有什么难言的考量。沈寂没有追问,留了水和干粮又给了一些银钱,打发了他去,就要离开。侍书看得眼角直抽抽,一路穷过来的人,才刚刚缓过劲,看银钱重,还不适应路遇个陌生小乞丐就给粮给银子的富贵人家做派。
谁知那少年一见沈寂要走,就着急起来,抓住他的裤脚不撒手,口内叫着哥哥。
侍书极不高兴,上前掰他的手,“小叫花子快撒手!我家公子可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你要有什么委屈直言便是,帮不帮的上两说啊,你这脏手倒是赶紧松开啊,弄坏了我家公子的衣裳你赔啊?”
少年心头一动,喃喃道:“举人……进京……”忽而他又直了眼,“哥哥,带上我吧,带我一起吧。”
沈寂在侍书的帮助下从少年的乌龟爪子下挣脱了出来。
白驰全程双手抱胸靠坐在车驾上,时间太长,早就不耐烦了,此刻见还要纠缠,又怕沈寂面薄心软惹来麻烦,冷声道:“还有完没完?走了!”
沈寂答应一声。
少年人还要说什么,触及白驰的目光,吓得噤声。
看着少年落魄可怜的样,侍书又同情起他来,说:“等歇息好了,你快走吧,这处虽是官道,可夜里也有豺狼出没,进了城,只要肯卖力气,总能讨一口饭吃。”
少年人又哭唧唧的喊了几声,无人理睬。
几人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走了许久,侍书终于忍耐不住,冲车内的沈寂说:“公子,你看这怎么办啊?都跟了一路了。”
铃兰很聪明,这种情况,她根本不说话发表意见。她很清楚,她如今能跟随也都是自己求来的,自身地位尚且不稳,更不可能去操心别人的事,乱施好心。
沈寂一直若有所思,说:“娘子,你信不信我?”
白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无所谓信不信,她倒是迫切的希望多一些变故,打破这个牢笼。
沈寂欢喜不禁,抓住她的指尖亲了一下。
叫停马车,侍书又开始纠结上了,说:“公子,这世上的可怜人那么多,总不能咱见一个救一个。你,你瞪我作什么?”
铃兰受不了的翻白眼。
侍书正要下去,被铃兰一把抓住,“你就别去添乱了,一会想帮人一会不帮,你累不累?”
沈寂同那少年人聊了好一会。
白驰眯着眼在车内休息,铃兰和侍书眼巴巴的往后看。终于,二人动了,沈寂搀着少年人往回走。
侍书“哎?”是不乐意的语气,又讪讪的看了铃兰一眼,跳下马车,迎上去,冲着沈寂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又接过少年搀着,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念念叨叨:“我跟你讲,你别打量我们公子好说话就纠缠他,我家公子好相与,我侍书可不是吃素的。”转念又道:“你别是哪个土匪山头下来的吧?那你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好叫你知道我家大娘子是武将之女,一身开山裂地的功夫,开瓢人头如同切瓜。哎哟!”
沈寂不知何时转到侍书那边,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侍书完全是信口开河,他跟白驰并不熟,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听沈寂提起,但并不妨碍他添油加醋,狐假虎威。
几人重新上车,铃兰又坐回车内,少年同侍书一起坐在座驾上。侍书还不放心,一路上 碎碎念,生怕遭遇现实版“农夫与蛇”。
午时,刚好经过一处村落,沈寂同铃兰一起,寻了一户人家,给了银钱,在他家搭伙吃饭。铃兰在厨房帮忙。
侍书自动带少年人梳洗了一番,又拿了自个的旧衣裳给他换上。
沈寂这才得空跟白驰交代道:“娘子,并非我喜欢多管闲事,而是我觉得这张九郎身份不一般。帮他一把,或许对咱们有好处。他戒心很重,许是路上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骗,且同行一段时间再看看,要是发现一点不对,再撵了他走也不迟。”
白驰笑了笑,不予置评。
沈寂:“娘子,你会不会觉得我任何事都要算计,不像个好人?”
白驰扑哧一声笑了,“毫无成算的乱施好心,那才是恶人。我家阿寂这样刚刚好。”
沈寂惴惴不安的心熨帖无比,若不是此时此地场合不对,他一定要和她拥在一处,他一直都觉得他和她才是天生一对,沈锦就不该横插一杠子。
他从没因为自己顶替了沈锦有任何不安,只担心白驰不肯接受自己。虽然一切顺利的出乎意料,尤其是白驰的态度,但他不愿多想,揣测喜欢的人的想法?然后找出种种不对劲以此来证明她不爱他?
他是有多想不通,才会在这种事上纠结。
他沉溺在两情相悦中不可自拔,展望未来前景,步步筹谋。只觉得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他过往糟糕的人生终于否极泰来,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少年洗净一身脏污泥垢,出乎意料的好看,虽一身粗布衣裳小厮装扮,举手投足间仍难掩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细细养出来的孩儿。听他自己说也才十一岁,身量却很高,都快和沈寂齐平了。铃兰与他同岁,那小身板子到他跟前就是个黄毛小丫头。
沈寂看一眼白驰,说:“我去看看。”
他随身携带伤药,让张九郎掀了衣裳,帮他涂抹身上的疮口。衣下,完好的地方细皮嫩肉,白得晃人眼。沈寂指尖沾着药膏的手停了下,越发轻柔的抹上伤药。
等上好药,再看张九郎,已是泪流满面。他抽抽噎噎,抹着眼泪,“自我离开平京后,再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侍书没心眼儿,张口接话,“小子,你是平京人?”
张九郎又不说话了,过了会才道:“平京乡下人,我爹娘都是农户。”
侍书:“那你肯定是非常受宠的小儿子,就没见过农户的儿子长的像你这般皮肉细嫩,你叫九郎,家里不会是有八个兄长阿姊吧?那就难怪了,你在家里肯定非常受宠。”
九郎支支吾吾的应了。
午饭做好,一行人用了饭。
沈寂全程伺候白驰用膳,张九郎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夫妻,偷偷多看了几眼,白驰察觉,扫过来一眼。张九郎吓得手不稳,差点砸了碗。
用过饭,又歇息了一会,马儿也吃饱了草,一行人再次出发。没走多远,忽见远处的湖泊边聚集了足有百十来人,像是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吵吵嚷嚷。
侍书喜欢看热闹,抻着脖子张望。刚巧有农人扛着锄头经过。侍书随口问了一句。
农人叹口气,“造孽哦!是下塘村的王驼子,好多年前他花钱买了个媳妇,本想着让女人传宗接代,好多年女人都生不出来,王驼子将她当牲口一样使唤打骂。后来那女人跑了,前些时候他远房表舅又在别处瞧见了,那女人又跟了人,王驼子招集了全村人将那女人绑了回来,这是要沉塘呢!”
侍书看热闹的心一下子哑火了。
张九郎面上一阵青白,若他还是当初的他,定是怒发冲冠,扯着嗓子喊,“还有没有王法了!”不分青红皂白纠结护卫都要管这档子闲事,少年人最易冲动,热血上头。可他经历了被骗,差点被杀,被卖,被打,求救无门,差点饿死,心境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笑他曾经不知天高地厚,自诩平京城小霸王。现在终于明白,离了家他什么都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无助。
马车继续往前,哒哒哒,加快了速度。
忽地,一只手“啪”一声搭上车柱,白驰掀帘而出,“我去看看。”
她很轻易的从尚在奔跑的马车上跳了下去,落地不起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