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弃儿的身世

龚蒲见他心神不定,一会儿莫名其妙臭脸,一会儿自顾轻笑,心想也没人招惹,他琢磨啥呢?

转开话题,问:“对了,你和甄真还有联络吗?”

猝不及防听见这个名字,霍旭西微怔了怔:“没有,提她做什么?”

“人家现在还单着呢,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无语:“隔壁王大妈的女儿死老公也该怪到我身上是吗?”

龚蒲叹气:“那天我们聊微信,其实她和我有什么可聊的,就是想打听你的近况。你也一直没找女人,这不引人遐想么。”

霍旭西转着椅子:“是,我到处找女人,店里生意也别管了,留大家在那个破洗车棚吃灰,你高兴了?”

龚蒲“啧”道:“我是见不得那么好的姑娘蹉跎青春,难得她长情,你要是不愿意复合,就赶紧交个女朋友,别祸害人家。”

霍旭西失笑:“我祸害谁啦?交不交女朋友需要听你指挥?”

龚蒲还想多嘴,被他挥手赶走。

有多久没听到甄真的消息了,恍如隔世。

那的确是个好姑娘,只是霍旭西做出决定以后从不回头琢磨,和她分开三年也很少想起这个人,现在回忆初恋种种,只叹青春年少,单纯得像个傻帽儿。

怎么说呢,其实就跟陆梨的猜测相差无几,坏学生与乖乖女相恋,女孩父母极力反对,于是被压制的感情和青春期的叛逆使他们产生与世界为敌的孤勇幻觉,痛快地抵死顽抗。

幼稚,青涩,中二,却也不乏可爱。

当时正值高三,两人又不在同一所学校,甄真父母管得严,早晚亲自接送,小情侣每天见面的时间只有下午放学到晚自习的那段空隙,隔三差五,霍旭西骑摩托车过来陪她吃饭。

一无所有的两个少年,对未来怀着憧憬。甄真学舞,从小的目标就是考上北都的舞蹈学院,将来做一名舞蹈演员。

霍旭西没什么理想,只盼望快些闯荡社会,赚很多钱,买车买房,自在逍遥。

甄真曾说,等她大学毕业,能够自食其力,不用再依靠父母供养,到那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谁反对都没用。

事实证明她果然争气,后来考去了北都,霍旭西则留在舒城,进入汽车行打拼。

因担心她从这个小地方出去,会被人瞧不起,霍旭西发了工资就会给她打钱,希望自己喜欢的姑娘过得光鲜亮丽。

甄真也开始做兼职,不愿接受他的汇款,也是心疼他辛苦,为此甚至还曾急哭过。

回忆起来,这段感情最美好的部分恰恰是他们不在一起的时候。

但顶多也就这样了。

当两人朝着正大光明在一起的目标越来越近,霍旭西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喜欢越来越少。

本就没什么共同话题,兴趣和爱好亦相去甚远,靠着手机维系,翻来覆去说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索然无味。

有时他会走神,心不在焉,甚至耐心耗尽。

但他不想伤害甄真,于是尽力克制,以至于后来接到她的电话和信息都让他产生抵触。

甄真觉察到这一点,也变得小心翼翼。

感情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多少让人惋惜,为了再努力一把,寻找挽救的可能,那年夏天,霍旭西去了趟北都,陪她过二十一岁生日。

可惜没用。从北都回来不久,他正式提出分手。

说来讽刺,失去学校和老师的管束,躲开了父母激烈的反对和控制,他们的感情也迅速褪色,不再发光。

霍旭西如此干脆决绝,多少伤到甄真,连龚蒲也觉得他心狠。

也许就是心狠吧,分开以后他心中毫无留恋,甚至感到松一口气,接着把所有精力放在洗车店的经营上,赚钱带来的快乐似乎比恋爱更加激荡澎湃。

……

往事如走马灯一一掠过,思绪疲惫,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他转念想到陆梨。

不由自主打开手机,点进她的微信,稍作思索,把她昨夜醉酒哭丧的社死视频发送过去。

等了会儿,收到陆梨的回复,怒斥:“删掉!”

霍旭西只要想到她此刻抓狂的模样就无比惬意,捉弄的快感将心中烦闷一扫而空,好一个阳光灿烂啊,别说,逗姐姐生气真好玩儿。

——

那夜在霍旭西家宿醉一宿之后,陆梨接连忙了好几天,晕头转向的,早把自己挂在他家阳台的衬衫忘个干净。

这天带团队到镇上干活儿,刚搭好舞台,正在调试音响设备,现场忽然闹起来。

原来逝者在外边的情妇带人上门吊唁,顺便讨要他生前承诺的半套房子。

原配自然不肯,大发雷霆,双方推搡咒骂之间又爆出狗血猛料,原配和小叔子早就搞在一起,连孩子都是小叔子的种。

这下在场所有亲戚炸开了锅,小婶子首先扑上去厮打奸夫□□。

世间男女欲念繁杂,处处乌烟瘴气。

谢晓妮待在边上看热闹,举手机拍摄录像,被陆梨制止。

“再让我看见你干活的时候玩手机,直接没收。”

妮子吐吐舌头。

东家闹事对她的工作没什么好处,有时闹大了,丧事都可能中断,团队拿不到钱,等于白跑一趟。

陆梨找到这家的长辈,请他稳住局面,把几位当事人带到别的地方谈判,这边的仪式照常进行,毕竟这么多亲朋好友在,不能晾着客人。

如此这般,勉强顺利走完流程,第二天清晨出殡后,大伙儿疲倦地开车回城。

陆梨窝在副驾座打瞌睡,忽然听见谢晓妮惊呼:“这不是那个谁吗?”

妮子忙将手机递给淑兰,淑兰看完后又递给陆梨。

“干嘛,一惊一乍的。”

“快看这个视频。”

只见标题写着“失散二十年,亲子终团聚”,点开来,是地方电视台的某节目片段,里面出现一个熟人。

霍旭西还上过电视呢?她暗暗嘀咕,心下纳罕,睁大双眼继续盯下去,只见一对中年男女神情激动,上前将他紧紧抱住,痛哭不止。而他却满脸别扭,懵逼又抗拒,像被大猩猩抱了似的。

“还有还有。”谢晓妮点出第二个视频。

不知哪家电视台的记者,跑到凤凰村,对着他尚在人世的祖父和不善言辞的父亲一顿猛拍,还问了些有的没的,霍旭西当场发作,狂飙脏话,在一连串的消音里,他差点把摄影师给打了。

陆梨屏住呼吸看完,张嘴呆住,这是……啥意思?

谢晓妮说:“他好像被遗弃过。”

“啊?”不会吧。

陆梨万分震惊,接着仔细翻看文字版新闻报导。

原来霍旭西出生在北都,两岁时,父母被外祖父强行拆散,他父亲出海跑船,母亲则被送到国外继续学琴,外祖父嫌这个外孙累赘,更不希望他成为自己女儿人生的污点,于是转头就把他遗弃在春运的火车上。

那是九十年代,缺少摄像头和监控,火车站流动人口密集,霍旭西被一个鳏夫捡到,打算带回老家自己抚养。

谁知辗转千里之外,途经舒城,在汽车上遇到了霍父。

当年还是小伙子的老霍发现孩子哭闹得厉害,留了个心眼,暗暗观察许久,觉得不对劲,上前询问,鳏夫支支吾吾,神情慌张,老霍当即将他按住,招呼司机,让大巴车径直开到派出所门口。

霍旭西就这么流落到了南方,因为找不到他的家人,警方只能送往福利院。

霍父与妻子没有小孩,本就打算领养,于是两个月后又见到了小阿旭。如此缘分,简直像老天恩赐,霍父没有犹豫,很快办理手续,将他带回了家。

而他的亲生父母回到北都后,发现孩子丢失,一直四处寻找,终于在去年,通过公安机关的努力,成功找到当年的弃儿霍旭西。团聚的那刻,媒体见证,拍下了感人至深的视频。

陆梨缓过神,想起他那混账二叔说他不是霍家的人,原来指的这个。

“照这么看,他的人生完全被改变了。”淑兰感叹:“北都和凤凰村的成长环境可以说天差地别。”

谢晓妮附和:“是啊,据说他亲生父母条件还不错,如果他留在北都的话,肯定比现在过得好。”

陆梨回忆与他相处,倒没察觉他对自己的处境有任何不满,自负张扬,心态不是一般的正。

“梨子,他没跟你提过这件事吗?”

“没有。”

磊磊在后面说:“这么曲折的身世也不太好对外人提吧。”

谢晓妮接话:“他不是说在追陆老师么。”

淑兰无奈打断话题:“这种人伦悲剧,你们不觉得可怜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谢晓妮说:“他的情况已经算幸运的了,如果现在突然冒出一对有钱的父母和我相认,我高兴还来不及。”

磊磊赞同:“像我这种穷一辈子的才可怜。”

淑兰又气又好笑:“现在的小孩儿也太现实了,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闻言,磊磊和谢晓妮反教育起她来,头头是道。

忽然陆梨问:“那个老头呢?”

“啊?”

“遗弃他的外祖父。”

谢晓妮翻评论:“说是早几年病逝了,不过老太太还在,当年她是不同意丢掉外孙的,但拗不过老头。”

陆梨冷笑,原来坏蛋也不长命,便宜他了,要让霍旭西亲自报仇,那毁天灭地的毒舌非把老头活活咒死不可。

心里闷得慌,陆梨打开窗户吹风。

此时此刻,她对霍旭西生出几分怜爱。

虽然不多,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