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订亲

一下午的辛苦劳作结束后,大家把锄头铲子扛回仓库就回家了。

日子流水似地过,在1970年的冬天林严带着喜讯回来了。

杨志伟到底没扛过这个亲闺女的坚持和枕边人的苦劝。他怕自己闺女真的因为婚事和他离了心,就松口答应了。

但订亲和婚事都得按着城里头的规矩办,还要了150的彩礼,这在城里头也算是很体面的彩礼了。

林严为这个发了不少愁,还不敢和家里人说,怕家里头因为这多出来的50块钱起了争执。

杨小红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但她劝了她爹几句就没出声了。

这个她看中的男人愿意为她付出到什么地步?

是不是像她爹一样在知道她娘治不好之后就不再来医院了?

连治病的钱都要她和小松跪着求了又求。

回到家苏敏看出了自家大儿子眼中藏起的苦恼,把人拉到屋子里谈心。

“老大,是不是亲家那边提了不少为难的条件?”

林严这下憋不住了,用手狠狠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直到变成鸡窝似的心里头才舒服些。

“娘,小红她爹要150的彩礼。”

看到他娘依然平静的眼神,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

“娘,这五十块钱是她的试探…”林严像小时候那样头靠在娘亲腿上,苏敏用手一下一下地梳着他的头发,他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一直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林严开始讲述自己真正的难以接受的地方。

“她想试探我对超出家里承受限度的彩礼会怎么做。我不是傻子,我知道这50块钱是她在躲她爹背后提出来的。她想为自己多加点保障,也想看我是不是她爹那样的人。”

苏敏听着儿子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她明知道她这样对咱们家来说会引起多大的争端,可是她还是这样做了。”

“我一边怨我自个儿没有给她足够的底气和信任,一边也怨她这样对我。”

苏敏叹了口气,“以后的日子终究是你自己过。甜是自己尝,苦也是自己受。你又舍不下她,能怎么办呢?”

她拿过床头的那个小箱子,“这一百钱你就拿着,剩下的问你舅舅他们借,钱自个儿还,在老太太和大嫂旁边不要说漏嘴了。你要决定娶了就记住,这是你的选择,要担起责任来。她就算有诸多的不好,你也要教着她帮着她。”

“我丑话也说在前头,她心里的疙瘩是你该解的,这份苦是你该受的,但不是家里人该受的。”

听着他娘的话,恍惚间他有一种惶恐,是不是他现在的举动是把自己从家里割裂开来。

他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乱麻。

“小严,和你娘说什么悄悄话呢?赶紧出来吃饭了!”婶娘最后一道菜出锅了。

韭菜鸡蛋,清炒茼蒿,鲜笋拌腌黄瓜和最近全家人都很爱吃的土豆泥。

“婶,你放以前是要当大厨的!”谨妮看着那碗颜色鲜亮的鲜笋拌腌黄瓜流口水。

今天的笋是谨妮和林慎两人放学后去山上挖的,她大老远就见着竹林里头冒出的那小尖儿。

小塔一样的笋剥去一层层的外壳,肉质肥嫩,乳玉似的笋肉就出来了。一焯水,一放料,这叫一个鲜脆!

和腌黄瓜一起放在嘴里嚼,更是回味无穷。

“婶,你现在就是我们家的大厨!”林慎也不甘示弱。

苏敏心情沉重地走出来,才掀开门帘就听见两孩子夸人也要争一争,忍不住笑出声来。

“桂英在烧饭上可是得了我的真传!”老太太忍不住了,平时怎么没见两人夸她做的饭。

“奶,你是说你的清汤寡水野菜汤还是白水煮土豆?”谨妮这下可不同意了,吃都顾不上了就要埋汰她奶。

“屁大点孩子尝得出什么好吃不好吃的…”老太太熄火了。

那边婶娘被逗得不行,家里就谨妮天天让婆婆吃瘪了。

“小严啊,你对象家里说啥时候订亲?”老太太可关心她孙子的终身大事了,毕竟娶个城里媳妇呢!

除了谨妮她娘嫁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好久没享受过这样的风光了。

“我们商量了正月初三订亲。”林严藏下自己的满腹心事,兜里的十张票子烫得他坐立不安。

这年头虽然不兴算日子了,可是大家还沿着以前的旧俗,在有三,六,九的吉日里订亲。

“订亲礼品啥的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就辛苦家里头帮我跑趟县城了。”

“你这孩子,跟家里人还见外,哪里学的这么些客气话。”婶娘可不爱听这话,训了他两句。

“婶娘我错了,订亲那天我想吃婶娘煮的猪肉面片汤。”林严笑了。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婶娘你不准偏心眼!”谨妮迫不及待地举手。

“忘了谁的份都不敢忘了你的份。上次你去你舅舅家拜年没吃着猪肉面片汤,回来后愣是跟着我屁股后头跟了我整整一星期。其他人见着我都问我说咋的你了呢!”

大家都哄笑起来,当时谨妮那屁颠屁颠的小样子大家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到了正月初三,大家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连老太太都把她那几根稀疏的头发梳了又梳。

苏敏把一条大鲤鱼,十斤猪肉,四瓶酒,四包点心这四色礼装在编好的竹篮子里头,再蒙上一块前边绣了喜鹊登梅,后边绣了凤穿牡丹的大红布。

收拾好,一家子就坐上提前借好的牛车出发了。

“弟妹啊,你这咋绣的啊?可给我开眼了,还能同一片布上绣出来两种图案!”婶娘对那块漂亮的红布爱不释手。

“嫂子这叫双面绣,这小小一块就费了不少力气和时间。兰花也跟着我学了好几年了,等再过几个月她手上功夫到了,我就教她绣双面绣,到时候我绣给娘一块,让兰花绣给嫂子一块。”

“那可感情好,我也能得闺女的孝敬了。”婶娘笑眯了眼。

“绣什么绣,没得浪费布的。再说那密密麻麻的线用着都嫌刮脸!”老太太“哼”了一声,这些花里胡哨的不当吃不当穿。

在她看来啊,不实在!

苏敏也不恼,继续笑着和老太太说话,“娘你想啊,爱国比小严大个几天呢。到时候找了媳妇要订亲,你这当奶奶的拿出一块红布压轴,那可体面了!兰花那块就让她当个嫁妆,婆家知道她的手艺也不会慢待了她不是。”

老太太一想是这个理,也不说啥了。

最最要紧的是,这块红布还是儿媳妇的孝敬不是?她又省了一笔。

到了饮料厂的职工宿舍,除了苏敏几母子其他人都被这高楼镇住了。也不晓得这六层是咋盖的,也不会塌。

城里人就是能耐。

苏敏的三个孩子每年都要进城去舅舅家玩几天,二舅,三舅家也是楼房,他们早就不稀罕了。

让谨妮说这地盘屁大点,还不如村里头呢。

该说不愧是祖孙,进到房子里头老太太也是一样的想法。这低矮的天花板让人住着就不舒服,一点都没村里的大院子敞亮。

“亲家,坐!”孙芬芳今天红光满面的,不晓得的还以为她亲闺女订亲呢!

杨志伟就站在一旁当个木桩子,勉勉强强才露出个笑脸来。

得亏林家早就知道他家里的污七八糟的事,也没跟他计较,就当瞧不见。

屋子里头杨小松抱着杨小红的腿撕心裂肺地哭。

“姐,我不要你嫁人!”

“妈不要我了,现在连你也不想要我了吗?”

杨小红听着弟弟的哭声,忍不住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她抱着杨小松,悄声告诉他,“小松,姐姐最重要的人就是你,谁也不能排在你前头。孙芬芳想把我推进火坑,姐姐没法子了。等姐嫁人了,她放松警惕以后我给你不能生孩子的药,你哄着她喝下去。她没孩子就不敢对你下手。”

看着弟弟惊吓的表情,杨小红有些心酸,“妈没了,姐姐会保护你的。我也不想变成个坏人,他们逼我的,他们逼我的啊!”

“姐,爸发现了会打死我的。”

“怕啥?你是他儿子,更何况以他的性子他就只会换个老婆罢了。”杨小红对她爹不说十分了解,但七八分还是有的。

她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能把姐弟两都保住的好办法。

要是孙芬芳也生了孩子,她爹之前的宠爱就不值钱了。

要不是没有让男人避孕的药,她还真不想朝孙芬芳下手。

毕竟除了孙芬芳,她爹还可以找其他女人,给她爹下药才能掐得了根。

这边两姐弟在为自己筹谋,那边老太太领着一家子人进来把客厅挤的满满当当。桌子上的瓜子花生什么的也被她一人塞一把分完了。

孙芬芳看着这家人这么个作派嫌弃得不行,转眼又想到杨小红结婚以后过的苦日子高兴得不行。

因此脸上的表情一会儿一变,看得谨妮磕瓜子都嗑的带劲。

杨志伟则是青筋直冒,没见过这么不讲究的!他开始隐隐后悔自己没有强硬点了。

“吱呀~”

杨小红红着眼开门出来,对着大家抱歉地笑笑,“实在不好意思了,小松他舍不得我,我安抚他了一会儿。”

“小孩子嘛,正常。亲家咱们什么时候吃午饭?家里人饿着肚子出来的,实在没力气了。”老太太一点不客气地冲着杨志伟问道。

这抠门精转世的老太太,一大早愣是不让家里人吃饭。说是孙媳妇和家里关系又不好,吃穷他们也算为孙媳妇报仇了。

谨妮可不听老太太的鬼话,把她弟的大白兔奶糖搜刮出来一人分了一颗,剩下两颗被她揣兜里了。

这下可好,她被两人追着撵了好几圈。

一个是心疼被抢走的糖,一个是想搜完她剩下的糖。

说到底啊,老太太是心疼那订亲礼呢!村子里头就四方红糖,四个鸡蛋,四两肉再加上一块棉布了事。城里头还要酒要肉要的确良!

就算不是她出的也是她孙子出的,算来算去还是她家的钱!

杨志伟脸青了,正要发火就见着女儿冲他使眼色。

亲戚邻居都知道闺女要订亲了,到时候掰了他家面上无光,闺女也难找对象了。

他忍了又忍,摔门进房了。

被甩了一烂摊子的孙芬芳噎了一下,继续招待着林家人。

老太太朝婶娘一挥手,“老大家的,去帮帮亲家,不然咱们啥时候吃的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