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摇光走后,章豫匆匆进来:“主子,找到了。”
段北驰起身,走进风雨里。
楚辰天街是整个泯川城最为繁华热闹之处。
光鲜亮丽、纸醉金迷、肮脏丑恶全在这里。
春风楼上,琴笙宛转悠扬,男子阔声交谈、女子低吟浅唱,杯觥交错,沸反盈天。
春风楼下,灯火摇曳,一只黑靴跨进门槛。
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间骤然出现十数人的身影,他们浑身裹着黑衣,徒留一双眼睛在外,悄无声息的出现:“影主。”
段北驰脚步未停,从这些人之间穿过,直往内室而去。十数人随即又悄无声息没了踪迹。
他们是南槎最神秘的一支情报组织,如影随形、无处不在,被极少数知道他们存在的人唤作影卫。
内室正对门那面墙上有一面巨大的壁画,是一面猛虎狩猎图,章豫走上前把手往虎头上用力一摁,墙面顿时发出轻微的“咔”声,而后向内凹进去。
段北驰走进墙后,踏下数级台阶,来到一间灯火昏黄的房间。
房间里放眼望去摆满了高大的书架,横七竖八,书架上摆了满满当当的书册。
段北驰随便一瞟书脊。
《与穷夫君和离后他飞黄腾达了》
《我那有病又娇弱的哥哥》
《震惊!我养的狗变成了当朝探花郎》
段北驰:“……”
章豫也看见了:“这些话本子近来在城中那些夫人小姐之间很是时兴,属下已经检查过了,都是些普通的话本子。”
章豫熬了两个通宵,天知道他一个黄花大男人不小心看到了多少缠绵悱恻狗血四溅的爱情故事。
骤然回到这个地方,想起那些天雷滚滚的故事,章豫拿剑的手,微微颤抖。
他贴心道:“或许可以带几本给摇光姑娘打发时间。”
段北驰看了章豫一眼。
章豫改口:“或许可以带几本给应姑娘打发时间。”
段北驰收回视线,走向屋子正中央那张宽桌。
宽桌上散乱堆放了很多纸张、刻好的雕版和墨汁。显然,这是专门印刷话本的地方。
南槎对书册的发行把控得很严,不论是史书典籍还是话本其他,但凡印刷成册作贩卖之用,必须要得到官府的批文,这间印刷室藏于密室之内,可见做的不是敢光天化日打开门见人的营生。
上至深宫内院,下至升斗小民,但凡影卫想查,就没有他们查不出来的消息。
北谅暗探在泯川城蛰伏已久,但却一直没什么动作,始终藏得很深,此次影卫从一个官员后宅的小妾那里察觉端倪,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位于春风楼下的这个藏点。
谁能想到,敌国暗探的藏匿之处,竟然就在每天人来人往的春风楼之下呢?
这是真·眼皮底下。
章豫将段北驰引到靠南的一面书架前,他将第三层靠左的一本书抽出来,随即就见紧挨着的另一张书架从正中缓缓朝两边分开,露出一道朝下的台阶。
章豫觉得,北谅的暗探肯定是属地鼠的。
没事儿就一个洞接一个的挖。
章豫打头,段北驰随后而下。
这间密室四方密闭,顶上是个木条交错的四方木架,棋盘一般,各支节系着一根根白线垂落下来,底端是一个又一个的透明小瓶,里头装着成卷的纸条,悬在半空。
“顶上的这些方格似乎对应的是泯川城各坊市的位置,每个小瓶对应一个地点,都是朝中各位大臣们住的地方,小瓶中装的那卷纸里记录了各位大臣们的信息,有的寥寥几句,有的消息齐全,上可至其祖宗十八代。”章豫把朝北边的一只瓶取下来递给段北驰,“这只写了您的。”
段北驰接过打开取出卷纸,看清了上头的字。
苻珏。
南槎元后段氏所出,铿帝嫡长子,三岁封太子,五岁成废太子,同年,被送至北谅,十年质子,十五返南槎。少聪慧,终泯然。
性寡言少语,深居简出,与一江湖郎中相交过密,疑患病在身。
……
段北驰的视线在“患病在身”那行停了片刻,慢慢把纸重新卷起。
段北驰:“把这些纸条整理好,送到奚久夷那儿去。”
章豫:“是。”
段北驰:“探子抓到几个?”
章豫:“我们到的时候有五个,他们一见打不过,就服毒自尽了,还剩一个活口,正关在暗牢里。”
“去看看。”
段北驰走出密室,路过书架时,挑了几本话本丢到章豫怀里。
“拿好了。”
“……是。”
……
应摇光身上的伤一日好过一日,只是还不能大动。住在段北驰这儿这些时日,一没人管她早起,二没人管她练武。
既然没什么事等着她去做,应摇光索性睡个够本,一副要把过去十年没睡够的觉都补回来的架势,每天日上三竿才起。
青鸢原先还想叫她早起喝药,被应摇光一通“充足的睡眠有利于伤口恢复,我午间起来喝一次,晚间用完饭一次,夜里睡前再喝一次,如此,每日三次,足矣”给噎住。
青鸢很震惊,本以为应摇光是个正经人。
她还是太年轻了。
是了,正经人谁能什么都不知道的住在别人家里,还一副自如坦然模样?
青鸢拿着两根簪子站在应摇光身后:“姑娘,今日簪这支红翡滴珠风头步摇,还是这支烧蓝赤金凤尾流苏?”
应摇光想了一下,听不明白。
她只有一个要求:“漂亮就行。”
青鸢笑着应道:“好。那奴给您簪这支烧蓝赤金凤尾流苏,配那条云烟松雪襦裙可好?”
应摇光当然说好。
她眼睛看不见,每日除了在这座宅子里闲逛,也没什么事可做。
自从上次段北驰领她出去走过一次后,应摇光时不时让青鸢陪她出去走走,二人在宅子里行走自如畅通无阻,只是一旦她们稍微靠近院墙或大门时,应摇光便能察觉到有数道气息隐在周围。
那些人吐息轻浅,显然内劲深厚,还有甚为出色的藏匿功夫。
显然,段北驰纵容她在宅子里随便行动,却不会让她走出这座不知在何处的宅子。
……
霍越安看着眼前高高的宫墙,突然咳了一声。
锦书连忙把斗篷给他披上:“世子,小心受凉。咱还是先回府休息会儿吧?您都两日没合眼了,要是身子累垮了……”
霍越安没回头:“我心里有数。”
锦书:“可——”
“她还在等我。”霍越安轻轻地说。才不到十天,他却仿佛脱胎换骨,眉目间意气不再,反倒是拂不开的疲倦和阴沉。
十天了,边关还是没有应摇光的消息传来。
霍越安刚从慕容舟那里出来。
十日前,他答应了慕容舟的提议,回府后,霍越安跪在景阳侯和康宁长公主面前说出这件事后,康宁长公主拎了角落里婴儿手臂粗的扫帚把儿就朝他身上抡去。
霍越安一声没吭,挺着脊背挨打,差点被打得半死。
景阳侯边哭边骂“逆子”,最后哭得晕过去。
霍越安在父母屋子门前跪了一夜,第二天拖着遍体的伤一瘸一拐的去太贤殿参加了早朝,把兵部上下参了个遍。
他舌战群雄,把太贤殿搅得鸦飞雀乱,真可谓身残志坚、我辈楷模。
鹿场之战七万桡山铁骑死伤惨败,伏风将军至今生死不明,兵部当时增派援军未能及时到达,难辞其咎。
兵部尚书王友仁在太贤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怼得哑口无言,那嗫嚅半天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的模样又把北谅帝看得火大,直接反手一个茶杯砸了下去,让王友仁“回家休养”了。
霍越安却还不肯罢休,他握着笏板,又是一通罪名砸下来,从侍郎到主事,但凡犯错,不论经年,只要是不曾为人所知的旧案,便都扒出来,一副同归于尽做派。
霍越安所列罪名有理有据,皆不是空穴来风,兵部上下一时间像把被割的韭菜,唰一下罚了好多人。
霍越安与应摇光是未婚夫妻这件事,京城内无人不知,眼下应摇光下落不明生死难料,霍越安疯了一样参人,众臣怕之又叹之。
倒是御史台在叹之之余蠢蠢欲动,很想把霍越安收编其中。毕竟,这年头,敢骂人又会骂人还年轻的官,真的不多了。
霍越安那日在太贤殿参完人,走出去就晕了,众臣庆幸没两天,霍越安又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了早朝上。甚至,他还接下了让北谅帝忧扰已久的贪污一案。
朝中上下轰动不已。
霍越安的能力毋庸置疑,众人心思各异,可等了又等,十天过去,霍越安却始终不声不响。
霍越安查了十天,这桩案子由边关将士的军饷造假而起,一路牵带裙角,层层剥削,涉案之人仅是目前被查出来的,就有数十名大大小小官员。
有的官拜一品,有的是皇亲国戚。
霍越安看着宫墙,眼前却是方才在东宫里的那一幕。
慕容舟看着他送去的名单,抬起笔划掉了几个名字。
霍越安的膝盖发软,像被人猛地踢了一脚,他慢慢跪了下去。
霍越安从喉间溢出两个喑哑的字:“阿摇……”
这个国家腐朽至此,值得你为之付出性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当晚,段北驰回去把那本《震惊!我养的狗变成了当朝探花郎》拍照发了朋友圈,还特意艾特霍越安:
段北驰:[图片.jpg]
@霍越安,听说你是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