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那日,应摇光来过景阳侯府——
可霍越安那日并没有见过她。
霍越安压着心里莫名的慌乱,冷着脸色问墨雪:“你亲眼看见她了?她是何时来的?”
墨雪从来没见过霍越安如此骇人的模样,吓得心里猛颤:“……奴亲眼瞧见的。表小姐来后没多久,应将军便来了。”
表小姐——
霍越安闭了闭眼。
她那日,怕是看见什么了。
追根究底,李秋水算不得跟景阳侯府有多亲,她是吏部尚书李攸之女,而李夫人与太子的生母钟贵妃是嫡亲姐妹,确切地说,李秋水是太子的表妹,而霍越安又与太子是表兄弟。那年李攸升迁,带了一家老小来京城,霍老夫人同李老夫人攀谈之下,表来表去,这李秋水就这么成了霍越安的表妹。
老人家的心思无非就那么几个,京城本就是从楼上扔个榔头都能随便砸到几个高官富绅的利欲中心,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人家,只要仔细梳理裙带,几乎都沾亲带故。
霍老夫人当初进侯府算是高嫁,荣华富贵还没怎么享受,便被上头强势的婆母压着,日日立规矩。一个“孝”字压在头上,霍老夫人前半辈子活得压抑无比。后来熬走了婆母,自己的儿子也长大了,霍老夫人想着终于该轮到她当婆母、给儿媳立规矩了,没想到霍侯转身尚了公主。想象中在后宅说一不二的舒爽日子没过上几天,公主嫁进侯府了。
一国公主的排场规矩比太夫人大太多了,霍老夫人看着这样的儿媳,哪里敢立规矩?每次一见那排场,霍老夫人这心里就先矮上三分,再一见康宁那张端丽庄重的脸、贵气不凡的装扮,霍老夫人连话都不敢多说。
前半生被婆母压在头上,后半生被儿媳压在头上,霍老夫人真是受够了。得知霍越安去镇远将军府提亲那日,霍老夫人在屋子里砸碎了她平日里最宝贝的那条、太后赏赐的佛珠。
她讨厌极了像她婆母、像康宁公主那样出身高贵、身负权势的强势女子,而应摇光抛开出身,自己本身就是有赫赫战功的将军,等她当真嫁给霍越安,霍老夫人头上岂不是又多了一座大佛?
霍老夫人在应摇光面前觉得没脸子,可在李秋水面前,低顺的态度、妥帖的言语、无微不至的照料……霍老夫人终于有了做当家主母的感觉。
她装作不知道霍越安已经定亲的事实,或者说她不在乎霍越安已经有了未婚妻的事,毕竟,有来有去,这婚订了自然也是可以退的。
霍老夫人时不时把李秋水叫来景阳侯府,让下人们唤她“表小姐”,极力撮合李秋水和霍越安。霍越安为人如何、多招年轻姑娘喜欢,霍老夫人岂能不知道?李秋水也没让她失望,对霍越安一见钟情。
可霍越安面对李秋水时,呆得像根木头。霍老夫人让他叫她表妹,他便真把人家当表妹看,不逾矩不多言,看得霍老夫人着急上火恨不能以身代之。
以身代之自然是不可能的。但霍老夫人可以砌石成灶,添柴加火。
腊月初一那日,霍老夫人以头疼的因由将李秋水请来了景阳侯府。
李秋水正是议亲的年纪,花样少女亭亭玉立,来的那日眼眶微红,好不叫人爱怜。霍老夫人时不时与李老夫人往来,怎能不知她发生了什么。
霍老夫人知道霍越安在府中,便提起前些日子霍越安为她抄了一卷佛经,她忘了去取,下人笨拙,不及李秋水这样伶俐有佛缘,便唤她去取佛经。
见李秋水犹犹豫豫,想去又心有顾虑的模样,霍老夫人道:“越安喊你一声‘表妹’,你喊他一声‘表哥’,既是自家兄妹,便没甚好避嫌的。”
李秋水顿时被说动,提起裙摆,起身去了。还未走到澜尘阁,便在水榭遇见了霍越安。
瞧见霍越安缓缓走来,俊逸挺拔的模样,李秋水想起她父亲近日决定给她议的亲事。
霍越安看见李秋水发红的眼眶,疑惑道:“表妹这是怎么了?”
李秋水细眉颦蹙,被一问,顿时更觉委屈,眼泪一下决了堤:“表哥帮帮我。”
“这话本不该同表哥说,可我实在没什么人可说了。”
“父亲要我嫁给忠勤侯府的二公子,可我不想嫁。我曾见过那二公子一锤砸碎了人的膝盖,还听说他常在拳场打生死拳,曾用拳头生生打死过人……我很害怕,我不想嫁他……”
李秋水越说越伤心,猛地扑进了霍越安怀里,她死死抱住霍越安窄瘦的腰,安安静静地流泪。
纵使哭泣,在心上人面前,又哪能真的不顾形象呢?
霍越安没防备被抱个正着,见她哭得伤心,想着她终究年纪不大,胆子小觉得害怕也是难免的,犹豫了片刻,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几乎是李秋水刚一出门,霍老夫人这边便有人来报说应摇光往景阳侯府来了。
霍老夫人一惊,又觉得来得正好,当即遣了下人去门口等着。
应摇光一进侯府门,便瞧见穿着绿衣的侍女立在那里,说是世子吩咐过,若是见她来,便直接带她去见他。
侍女带应摇光走了一条并不常走的路,应摇光打量之时,看见了水榭上立着的两个人。
娇小的女子藏在高大的男子怀中,男子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背。
那是应摇光在霍越安身上见过很多次的温柔。
……
“这霍老太太真是荒唐。”奚久夷“啪”一下把手中的纸摔到桌上。
“她孙子都跟别人定亲了,她还净做出这些上不得台面又恶心人的事来,还有这霍越安,嘴上说的好听,倒还真是个伪君子,未婚妻都还未过门,旁的姑娘敢抱他还真敢接啊。”
奚久夷看得咋舌,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别人府里的后宅私事了?南槎最精锐的情报处就是用来给你查这些鸡毛蒜皮的?”
对面的人翻页的动作一顿,抬起薄薄的眼皮恩赐般看了奚久夷一眼,左脸写着“不然呢”,右脸写着“要你管”。
奚久夷都习惯了,毫不在意:“不过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听说前些日子应摇光在秣州失踪了?还是在战场上不见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现在也没找到。”
见对面的人低头看书,丝毫不打算搭理他的模样,奚久夷一掌将他手里的书册盖住:“我说殿下,你们影卫就没点什么消息么?我记得前些日子,你可是刚从秣州回来,那应摇光——”
苻珏终于开了金口:“你很闲?”
奚久夷看他微微偏头似笑非笑的模样,若无其事收回书上的爪子背到身后,抬起下巴道:“当然不,我可不像你孤家寡人,我有清音阁的淼淼姑娘还等着我去陪她吃晚饭呢!”
苻珏都懒得多看他一眼:“滚吧。”
奚久夷麻利滚了,才出去又转身回来,扒着门框看着苻珏,直摇头叹息,拉长语调:“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苻珏忍无可忍,把手里的书砸了过去。
书砰一声落到地上,门口的人早已蹿得没影,日头下沉,朝屋子里撒进一片暖黄的亮光。
苻珏捡起书,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宫殿。
吃晚饭,他想,真是一个好消遣。
……
青鸢正在给应摇光换药。
应摇光的伤大大小小几乎浑身都有,幸好她从小练武基础打得扎实,又内力深厚,纵使眼下内力所剩不多,但体质摆在那里,是以恢复得比寻常人要快上许多,好多处伤口已经结了痂。
青鸢给她左肩上最严重的伤口换好药包扎完,又取来一个装着绿色晶莹膏体的白色小罐,用干净的手指沾了往她身上细细地抹。
应摇光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覆到皮肤上:“这是什么?”
青鸢说:“公子配的舒痕膏。”
那日,应摇光问起段北驰是做什么的,段北驰当时说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大夫,应摇光不置可否。
医术普不普通另说,但介绍自己的时候用“只是”这种词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信。
应摇光闭着眼,感受着冰凉的药膏东一点西一点涂在身上,背后很快就凉了大片。
应摇光想,她的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疤。
以往她闲暇时看过些话本,话本里头写到女子,大多会用什么“肤如凝脂”、“手如柔荑”的词语,其实莫说话本,便是她见得最多的京中那些贵女们,几乎个个都当得起这八个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是应摇光满身疤痕,手上只有经年累月拉弓执剑留下的茧,当不得窈窕淑女。虽然伤疤于将士是荣誉,但应摇光其实也是个爱美的姑娘。
段北驰,倒是周全。
“咚咚”
说曹操曹操到,段北驰的声音隔着门响起:“摇光姑娘,我找了些日常用得上的东西,可方便送进来?”
应摇光道“稍等”,青鸢将最后一道疤涂完,给她整理好衣服,这才过去把门打开。
段北驰身后站了十来个侍卫,得到允许后鱼贯而入,走进走出,却安静极了,若非应摇光耳力过人,怕是听不出他们有这么多人。
顷刻间,侍卫们把屋子里除了床以外的所有家具搬了个空,又重新换成一套边角圆顿、被包了厚厚软垫的家具。随后又把托盘、箱箧放进屋里摆好,最后悄无声息退下。
段北驰看着坐在床上眉目沉静的人说:“我这里没什么侍女,青鸢的衣服首饰不适合你,我母亲年轻时的身形倒是与你有些相仿,我便去找了些几件来,你若是介意——”
应摇光笑说:“自然不会。”
青鸢站在一旁,看着托盘箱箧里那些今年最时兴的首饰和衣料样式,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去数地上的地砖有几块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高亮】【离谱小剧场】【不是正文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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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载入……
【请抽取角色卡片】
【滴!霸总卡】
段北驰扎起长发,穿上西装,走进南槎首都CBD的服装店:“从这里到那里,全都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