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子可还好?”
他的声音缓缓荡至耳畔,刻意压低的声线嘶哑醇厚,带着无法忽视的关切,仿佛羽毛轻扫过心间,酥麻麻的。
尽管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还是对他这几个月送来带有祈福意味的花灯表示感谢:“托您的福,已经快好了。”
他像是松了口气,话语里带了些许笑意:“那就好。”
他说完就没了下文。
半响过去,谁也没开口。
毕竟在这之前两人根本就不相识,没什么可说的。
指不上他亲口告诉她他是谁,她便试图靠自己将他认出来,可她眯着眼瞧了又瞧,眼睛都酸了,却依旧没有在脑海里将他的身影与谁对应上。
努力过后,她放弃了。
抿着嘴唇考虑了一下,再次抬眸朝他看了过去,语调不紧不慢地试探:“我身边的人都在说,你是倾慕于我才给我送那么多花灯。”
“是吗?”
她的问话太过理直气壮,男人似乎是愣怔了一下,良久,他的肩膀突然轻微的抖动起来。
低低的笑,在压抑的氛围内荡开,显得清冷又寂寞。
笑容随着他稍后的动作渐渐消失,他朝前迈近了一步,两步,淡白的月光倾洒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整个人自若的仿佛置身于自家后院,寻不到半分慌乱之色。
他不慌,聂晚昭反而慌了,不自觉朝后退了半步。
见状,他止步。
四目相接,细微的紧张在两人的沉默中蔓延开来,像是一股萦绕的暗香,将两人缠住。
他清冷的黑眸直直锁定她的身影,月光洒在眉梢,在他的眼眸处投下一排阴影,给人一股难言的疏离和不真实感。
他沉吟,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是的,我倾慕姑娘。”
说完这话,他话锋一转:“可惜,姑娘要订亲了,我没机会了。”
缓缓降低的声调,透着意味深长的怅然之色。
聂晚昭没想到他承认得如此干脆,也没想到他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她眨巴眨巴眼睛,兀自猜测是不是正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订亲,所以才选择今晚来送灯,又或许这盏灯就是他送给她的最后一盏。
“你……”
她眼神一黯,正欲再问他的身份,身后却传来绿茗迷糊的声音:“小姐,你怎么醒了?”
她回头望去,就见黑暗里绿茗边披衣服边靠了过来,就只是这短暂的一刹那,她回身再看过去,树影之下空荡一片,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斑驳的光影洒落满地,就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聂晚昭恍惚,喃喃回应绿茗的话:“我口渴了,起来倒水。”
她有些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绮梦,可窗户外那盏尚未点亮的花灯却在提醒她,真的有人来过。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伸手将花灯取了进来,垂眸打量片刻,朦胧的烛光下,做工一如既往的完美。
绿茗刚刚点亮烛火,揉着酸痛的眼睛,踱步到她跟前:“那你怎么不摇铃叫奴婢呢?啊,是那个人来了吗?”
绿茗看见她手里的花灯还有打开的窗户,意识立马清醒了大半,跑过去趴在窗户上朝外探出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环顾了一圈没找到人影,不由得失望地耷拉下脑袋:“还以为能看见是何方神圣呢。”
少顷,她又兴奋地朝聂晚昭问道:“小姐,你有看见人了吗?”
聂晚昭摇摇头,撒了谎:“没有。”
“太可惜了吧。”绿茗叹气。
是挺可惜的。
她有种预感,这么一别,可能今后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翌日,赐婚圣旨就马不停蹄地进了聂家大门,还没等歇口气,后脚沈黎安就提着一只活雁,带着京都城最富盛名的媒人,抬着沈家的数箱聘礼,大摇大摆进了门。
短短两天,聘礼丰厚程度惊人,不得不让人怀疑,沈黎安是不是将宣阳侯府的家底给搬空了。
沈家如此重视,聂家对沈黎安的态度也稍有缓和,没再冷脸相待。
沈黎安今日装扮,看得出是特意收拾过,梳着一丝不苟的整齐发髻,玉冠墨发锦缎白袍,边角绣着精致的暗花,白玉雕的容颜深邃,眼眸如墨眉飞入鬓,在一众忙活的人群中极其显眼。
此时背手站在庭中,身姿挺拔,步履闲雅,与聂闲云说话时垂眸恭谦,身上的肃杀之气尽数收敛,全然不似之前在聂家老宅书房那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痞样。
聂晚昭看着他被人带往前厅,本打算再看一眼就回屋,却不想他突然转头,目光与她在空中不期而遇。
他漆黑的双眸星光点点,似乎含着别样的情绪,柔情涟漪层层,饶是心如磐石之人,眼见了也忍不住心动,不觉沉沦。
猝不及防,她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心竟是有些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对视片刻,他心情极好地扬了扬眉,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朝她做了个口型:“别看了。”
聂晚昭脑子嗡一下炸开,两道胭脂红蔓延到耳朵后面,她愣怔好一阵,本能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才松了口气,羞赧回嘴:“谁看你了?”
他只是看着她,忽而无奈摊了摊手,那模样好似在说:“除了你,还有谁。”
聂晚昭气得小脸鼓鼓,低声骂了句“不要脸”,骂完也不顾他的回应,气冲冲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哼,坏东西!
沈黎安眸色沉沉,压下嘴角笑意,讪讪摸了摸鼻尖。
啧,不经逗。
连续几日天晴,高远的蔚蓝苍穹,漫天白云悠悠飘荡。
聂家的花园里种了许多海棠花,在花树间,一条铺以信白石的□□蜿蜒通向亭子,曲曲折折的长廊旁种了些芍药,远远望去,真有如仙境般。
在春日里几许花香中,白玉石的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的纸张和样式不一的剪纸。
聂晚昭披着件挡风的白色披风坐在圆桌前,脖颈处有一圈粉色的狐狸毛,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的小脸被阳光晒得有些泛红,一双好看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楚淮月变化多端的动作,剪刀在她手里就像是被施了幻术,随她所想般将纸张变幻成她想要的模样。
“嫂嫂,你的手可真巧,明明是同一天学的,我学了这么久却剪不出什么花样来。”
聂晚昭迫不及待地接过楚淮月手中刚剪好的小老虎,满心欢喜地翻来覆去的看。
“就你嘴甜。”楚淮月掩唇轻笑,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长廊那边就传来了聂思渡的笑声。
“昭昭怎么能跟你嫂嫂比,你那个笨脑子,就算再学几个月,也学不出什么名堂的。”聂思渡在聂晚昭身旁坐下,随手抓了块翠玉酥放进嘴里。
聂晚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撇嘴揶揄:“阿兄真讨厌,嫂嫂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自然是你阿兄风流倜傥......”
他还没说完,聂晚昭就夸张地做了个要吐了的动作,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
聂思渡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作势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聂晚昭轻松躲过,眼尖的看见了她的救命稻草从游廊那头走了过来,她旁边跟着的是一位没见过的美妇人,雍容华贵,姿态卓然宛若画像里的仙女下凡一般。
聂晚昭看得有些痴了,扭头朝楚淮月低声询问:“嫂嫂,跟在母亲身边的那位是?”
楚淮月摇摇头:“我也不认识。”
她对此人的身份也很是好奇,毕竟这等出众的气度和长相,她若是见过理应不会忘记。
兴许是她们的目光太过热烈,那美妇人有所察觉地朝这边望了过来,美丽的瞳仁墨色沉沉,忽而见她莞尔一笑,同沐夫人说了两句什么,随即便见容妈妈大步穿过游廊走了过来。
容妈妈在几人跟前站定,唇边挂着温润的笑,作揖道:“六小姐,宁安长公主来访,夫人请你过去作陪。”
“宁安长公主?”
聂晚昭和楚淮月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不可思议。
宁安长公主是太后嫡长女,还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姐姐,地位崇高,说她是除了当今太后和皇后以外,北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都不为过。
只是她本人性子柔静喜礼佛,不爱与人结交,一年到头都出不了几次公主府,若不是她美若天仙的容貌,人们估计早就忘了这号人物。
民间每年暗戳戳评选京城第一美人的时候,这位总是榜上有名,正所谓姐不在江湖,但是江湖总有姐的传说。
只是,她来永宁侯府做什么?
见她们一副呆愣的模样,容妈妈只好再次开口提醒:“六小姐?”
容妈妈话音刚落,聂晚昭立马就站了起来,同二哥二嫂道别后,跟着容妈妈朝等候在庭院中的沐夫人和长公主走去。
能有机会和这等活在别人嘴里的人物结交,聂晚昭心向往之,恨不能直接飞过去。
一丛丛粉色海棠花树旁,姿容如玉的女子静静站在那,人比花还要娇艳三分,身着一袭瓦松绿曳地长裙,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以木簪固定,未有过多的修饰便已淡雅脱俗。
岁月从不败美人,她光滑的脸上冰肌莹澈,甚至瞧不出一丝细纹,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恬淡的笑容,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优雅宁谧的气质,只看一眼便叫人倏然失了魂魄。
聂晚昭不自觉捂住胸口,按住那不断鼓动的心跳,谁懂,她现在真的很想扑进沐夫人的怀里,大喊一声:“呜呜呜,母亲,我看见仙女啦。”
沐夫人见她这副失了魂的模样,还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了,连忙关心了一句:“怎么了?你胸口疼?”
“昭昭,你还好吧?”一道温婉柔和的声音紧随其后,风铃般的声音,清透悦耳。
聂晚昭觉得自己真要被蛊惑了,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可依旧不受控地盯着对方的脸看,听到二人的问话,怔了一下,喃喃回应:“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