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离析

月明星稀,灯烛摇曳。

徐兰成被绑在堂前,水宜舟抑郁难平地坐在桌案边,旁边还是絮絮叨叨的诸葛琦,外头,可能有数十计的守卫。

“公主幼时与臣最为亲厚,每每一起放纸鸢、捉蛐蛐,有时候还一起看僧人们念经。”诸葛琦甚至贴心地为她布上一盏茶水。

水宜舟看都不想看,一副不想听他说话的样子。

他俩确实是玩伴没错,但是这种关系建立的基础,是诸葛琦按照诸葛绍的吩咐在想尽任何办法控制她。

世界上哪有任何一个囚徒会认为牢头是自己的好朋友呢?

恐怕诸葛琦不是在异想天开,而是在谋划什么呢。

“太阳,你真的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诸葛琦看着她。

“督军想让我说什么?一切都是你的臆测,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开心,那你就随意编排吧。”

诸葛琦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但是手指却颇有节奏地抚摸着扇柄。

徐兰成觉得自己仿佛是乱入其中的人,她不断地和水宜舟交换眼神,但是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回应。

水宜舟真的是奉晖公主?

她有些晕眩,但是事实上并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水宜舟手里有玉龙玺啊,庆康帝甚至没有把玉龙玺交给到西边去的殷晟梁,一定是到死都把这玉龙玺牢牢地握在手中,只有在庆康帝死前有机会跟他接触的人,才有可能拿到玉龙玺。

而淑贵妃,一直都是庆康帝宠妃。庆康帝子嗣稀薄,奉晖公主,也一直都是庆康帝最宠爱的女儿。

如果水宜舟确实是奉晖公主,那么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太阳,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偏见,或许是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你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说你是奉晖公主,你就是。”诸葛琦的鹤羽扇柄,轻轻地敲着桌边,再看向水宜舟的时候,已经没有方才那缱绻的目光。

看,豺狼再怎么装,还是会露出马脚的。

水宜舟索性推开茶盏,茶水铺在桌子上,两个人好似隔了楚河汉界。

她冷冷道;“诸葛督军非要让我做这个奉晖公主,是想和谁谈交易,孤月王还是……”

徐兰成忽然心里有一个念头,想必水宜舟也是跟她同样的想法。

殷晟梁,已经握有西境了?

“郕王殷晟梁三日前于惠安登基,改惠安城为新都城,新朝称西魏,改元承祚。看来在庆康年过去之后,大魏的气数还未尽。西境屏西军和惠安附近的行台军与屯田军尽皆臣服,呈拱卫新都之势。这西境的皇帝,殷晟梁是做定了。”

水宜舟没说什么。

这是在所有人预料之中的事情。北狄不团结,右旗这边攻下了京畿,左旗却按兵不动,殷晟梁当然会借机先建立政权。

诸葛琦观察着水宜舟的表情,淡然道:“虽然奉晖公主只是公主,但是毕竟也是庆康帝的直系血脉,想必如果能到西魏,会成为新朝一面十分漂亮的旗帜。”

水宜舟冷笑,她还要感谢诸葛琦要为她谋出路呢。

仙京虽然乱,但是大股军队已经被锁在了三关之外,困守仙京除了给北狄人添一点堵之外,其实真的做不了什么。去西境,确实是她的下一步计划。

但是这不代表她要做诸葛琦的喽啰,替他和西魏建立关系。

“督军,你想得很美,除了我真的不是奉晖公主这一点。”

“太阳,你知道的,无所谓你是不是。”

水宜舟不想再和他打哑谜,索性敞开说话:“那如果我是公主,督军准备下一步,让我发挥什么作用?”

诸葛琦修长的手指敲着茶杯,看着水宜舟的侧脸。

如果让孤月王知道这里闹出了有人假借秀河军的名义灭了红甲卫的事情,一定会恨不得诸葛琦死在这里。

虽然他一直觉得,孤月王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死在这里,毕竟留着他,既不能让秀河军与左旗的关系更加坚固,也不能让孤月王乌和栎在西魏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就凭他是诸葛绍养子的这层身份,没有多少人对他是心悦诚服的归顺。

“下月我会离开仙京,我会把你送到惠安的。”诸葛琦柔声道,说完,还想安抚似的摸摸水宜舟的发顶,但是她果断地侧身避开。

诸葛琦的手停在她头顶,看上似乎有些愉悦,他说:“你就是太阳,即使你不承认,但这是事实。”

徐兰成被结实的黑绳绑在门口,诸葛琦拍了拍手,外面又进来人,要将她带走。

“我要和阿水说一些话。”

诸葛琦轻笑:“说吧,恐怕你们以后也没有太多的机会了。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

门阖上,静室内只有她们二人。

徐兰成被松绑,单刀直入道:“你是奉晖公主?”

水宜舟顿了一会儿。

“是。”

徐兰成踉跄一下,深吸一口气:“你不能待在这里。”

水宜舟轻轻地吐气:“我与林保儿有约定,如若子时我还未归,她会到这里来。”

“但是诸葛琦今天是料定你会来,后面为了防止你跑掉或者是被人救走,也不可能放松警惕的。”

水宜舟冷静地看着她:“没事,即使出不去,我也会把我们的后路铺好。”

她说的是“我们”。

徐兰成突然心头一热。她从小到大,只有父亲成为首辅之前,才有过正常小女儿的生活,即使是虚假的爱,起码总觉得不是孑然一身。后来,父亲的爱没有了,母亲也很快被压垮、变得虚弱不堪,她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寄生却无依靠的女子,每日只学得端庄守礼,成为一个拿得出手的花瓶,却是从来不曾被偏爱过。

人生无望的时候,先扔下她的是家人,对她的苦痛视而不理的是未婚夫。

可是水宜舟,却从初见那日开始,便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

牵着她从陈思礼那里落荒而逃的是水宜舟,替她采取最极端的方式报复父亲的是水宜舟,带她走进波诡云谲的地下仙京的是水宜舟。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以公主之尊朋友之义许诺铺好她们后路的,还是水宜舟。

“阿水,”徐兰成的眼睛一片晶莹,“如若我们能一起离开,即使是不知深浅虎踞龙盘的西境,我也愿意同你一起。”

水宜舟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挠了一下。

有点痒。

林保儿来之前,在茶坊连喝了八杯白水,假装没看见金平先生不满的眼神,思索着人生。

她有点想回万丈山了。她这个人,从小一直在山里长大,是个梦想行走江湖的野孩子,但是她出来的节点太不好了,这个时节,已经没有什么江湖,只有处处的人间修罗场。仗剑走天涯更像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天性自由,无法面对那样残酷的战场,也不能忍受人和人之间的算计。

水宜舟逼她杀人的时候,她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但是现在抛下所有,显得好不仗义。

可是师父曾经说过,人行于天地间,最重要的是遵从本心,仗不仗义的,应该也要在遵从本心之外吧。

她看着脚底下掀起肚皮的小猫,微笑:“如果我是你,该多好,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只用锻炼捉老鼠的技巧就好了。”

金平先生喊了她一声:“阿水姑娘与你约定的时间,是不是要到了啊?”

林保儿提起包裹的长刀,深吸一口气:“好了,走吧。”

金平先生还不知道她这句“走吧”是什么意思,不然一定会把她叫回来好好教育一番,让她不要在紧要关头横生枝节。

但是谁知道,此刻的林保儿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水宜舟摊牌,她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干完最后一票,她就要离开仙京了。

是以她故作轻松地在府门外打晕一个守卫,换上他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进去,靠近夏语堂,然后如入无人之地一般撬开窗上的锁,跳进来。

又故意云淡风轻地问:“你怎么被软禁了?”

水宜舟这么一打量,疑惑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

林保儿正色:“哪有。”

“冲圆的玉佩在你那里,劳烦你明日帮我办件事,把它藏到乌利在外城的府邸中,可以被人翻出来的位置即可。然后……”

林保儿点头:“嗯,知道了。就这一件事吧?”

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的水宜舟突然停下,看了看她,心中有数地轻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林保儿觉得自己脚趾在抽筋,捏着刀的手有些不听使唤。

“是这样,我打算,为你做完最后一件事,就回万丈山去了。”

水宜舟静静地看着她:“好。”

“嗯?”林保儿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接受。

也不要这样吧……显得自己,怪不重要的。

水宜舟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发丝:“你有做任何选择的权利,保儿。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最后一个忙,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可以让金平先生寻其他人来找我,我会在这里,祝你平安回到家乡。”

林保儿的喉咙有点发酸,张了张嘴,又忽然泄气。

“你们以后,还会来万丈山找我吗?”

水宜舟笑得轻松:“如果我们能活着到西境的话,会的。”

林保儿揉了揉眼睛:“好的,明日黄昏之前,一定帮你做到。”

水宜舟始终看着她,直到她再次跳窗离去。

月上树梢,灯影瘦长。

然后一刻钟后,浑身散发着清酒气息的诸葛琦破开了她的门。

他拿手指抵着她的颈项,摩挲:“太阳,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谁惹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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