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明得率军和林保儿等人缠斗起来,他只觉得敌方这个执旗的将领刀法很凌厉,大为警惕,但是打了不久之后,红甲卫的刀队配合长弓手,竟然依旧是所向披靡的状态。
旋即,林保儿大喊道:“秀河军弟兄们,跟我撤!”
林保儿挥着军旗向山林沟堑中奔去,她身边的甲丙小队也呈奔溃之势随着秀河军旗的方向撤去。
依明得还在烈火烹油地敲打红甲卫的士气,叫嚷着:“弟兄们,不能让这帮该死的秀河军灭了我们的志气,这帮恶徒今天必须死在我们的马踏之下!”
可谓相当嚣张。
不过甲丙小队的撤退路线走位也非常风骚,在月光下他们仿佛布满了山坡,但是!
就在一瞬之间,依明得威胁的视线突然无处可放,他咬牙吐出一口痰骂道:“邪门儿了,人呢?”
半山坡上静悄悄的,刚刚还乱哄哄的一群人,现如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零星几匹马在孤独地逃跑着。
“继续放箭!”
红甲卫的弓箭手形成密集的箭雨,掩护前方具甲佩刀的武士向前搜查。依明得本人站在队伍的前方,在火光中双目炯炯,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升腾扩张。
他喊来身边的一个兵士,让他速速前去仙京,传报军情。
甲丙小队屏息凝神地窝在水宜舟事先为他们指明的大树后、草沟下、土堆后和仅供一人钻的洞穴里。
在红甲卫靠近的同时,林保儿从草沟下缓缓挪动身形。
依明得身旁一个兵士忽然踉跄一下,撕心裂肺地捂着脚大声叫唤:“鼠夹!这里有鼠夹!”
几乎是同时,依明得高声道:“有埋伏!”
红甲卫列阵在山坡上挥舞着刀剑,在箭雨中一刻不敢懈怠地寻找刚才逃走的打着“秀河”旗号的人。
水宜舟调转马头,在火光和猪嗥声中顺着坡度直上,又挥出一面红色小旗:“乙丁队滚石先发,庚辛火箭掩护,戊己随我刀箭冲锋!”
山坡倏然滚下无数不大不小的落石,红甲卫的战马马蹄凌乱,长声嘶叫。
依明得看得心血急涌,对着左右厉声道:“立刻上马,离开此地!”
不少兵士回身寻马,但是此时原本埋伏着的甲丙小队忽然现出人来,一齐叫嚷着“杀红甲卫”扑将上去,红甲卫一时之间进退失据,只能硬着头皮一边迎击一边退走。
忽然,燃火的箭簌簌落下,宛如数十颗流星划过天际,牲畜们不分种族地乱踏嗥叫,猪崽过去之后,水宜舟和戊己小队带着刀跟在后面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一路劈砍,马上有人的就利落地砍下马腿,然后顺着对方头盔和身甲之间的缝隙割喉。还有不断的火箭向红甲卫而去。
依明得狼狈地翻身上马,心中大骇,只道秀河军对此地如此熟悉,一定是埋伏了多日,难道仙京的变故已经发生在许多天之前吗?
依明得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想明白了,因为就在他慌神的那片刻之间,水宜舟的脚已经踏在了他的马背上,身体如蝴蝶轻跃,黑色衣摆掠过月夜暗影,手上的刀毫不客气地就划向他的喉咙。
在他的意识还没有消失之前,听到一个如地狱阎罗般的声音低哑地说道:
“红甲卫依明得将军,我代数万北方遗孤,向你索命。”
血溅三尺,马蹄飞扬。
战场的结束就像它的开始一样迅疾。
红甲卫战至最后一个人,花朝社将其团团围住,本来该杀他的人是林保儿。
但是此刻的保儿,浑身污血,衣衫残破,脖子上挂着长长的血痂,她喉头滚了滚,握刀的手突然有些软。
这个红甲卫还是个少年,白脸盘子,瘦削身子,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这样的一个北狄兵士,和仙京最饥贫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身形。而且他左臂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血洞。
少年哀声哭泣着,看着他们的靠近,缩起身子,特别是盯着林保儿的刀。身体歪斜,慌乱害怕地低下头,小小的脑袋绝望地抖动。
柳二小不知该摆出何种面目,只能仰天叹息。其余人静静地看着林保儿。
水宜舟也看着她:“为什么不动手?”
这话音是温柔的,但是林保儿却觉得十分陌生。
她认为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水宜舟,善于谋略还如此擅长伏击,指挥若定刀法娴熟,甚至杀人的手,比她这个货真价实的从小练刀的江湖人都果决都没有感情。
林保儿嘴唇轻轻地张开:“他的胳膊还没有我的长刀宽。”
秦康摸了下干裂的嘴唇,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朗声道:“林姑娘,北狄不仁,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道义和情义。”
林保儿握着刀柄的手骨节发白。
有人上前犹疑道:“我来动手吧。”
“停。”水宜舟冷着脸,抬起一只手制止住那个人。
之前一直对水宜舟不甚恭敬的秦康,突然缩了缩脖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从这一战过后,这个表面上温柔和煦性子直爽的水宜舟,在他眼中就变成了夺命刀、锁魂链,仿佛天生披着人皮的修罗一般。
刚才她跃身上马把依明得割喉的样子,简直是勾魂摄魄、有如神惩。
秦康苍老浑浊的眼睛看着水宜舟盯林保儿的眼神,心里头简直觉得,如果林保儿不动手杀这个娃娃兵,水宜舟能把林保儿杀了。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想,懊恼地垂头散下灰白的鬓发。
可是水宜舟依旧是循循善诱的口气:“保儿,你这是在可怜这个孩子吗?”
林保儿转过头,倔强地与她对视着:“恃强凌弱,从来都是可耻的。”
水宜舟哂笑,在旁边尸堆里踹了一脚,一条胳膊滚落在地。
那红甲卫少年痛苦地匍匐在地上,泣声让林保儿想到茶坊里那只瘦弱的白爪黑猫。
“你看好了,这是他的胳膊,”水宜舟微笑,“红甲卫的规矩是,每在战场杀一人,就在左臂烙下深红波浪纹。”
众人皆见,这纤细的断臂上有一块梨子那么宽的聚纹,打眼一看有细小的上百条。柳二小觉得自己的后背起了鸡皮疙瘩。
林保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水宜舟俯下身,挡住所有人的劝阻,俯身靠近那个少年,轻声却清楚地说道:“这年头,要分辨一个人是不是可怜的弱小,看姿态可是不行啊,除非你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赌上一把。”
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趁着这个空隙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划向水宜舟的喉咙。
但是那只匕首没有划下去,连带着整个人,软软地倒下了。
林保儿的长刀贯穿这个少年的胸口。
林保儿出刀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但是思考却很慢,她想,就算这少年真的杀了上百个魏人,他的胸膛也是软弱不堪的,就像一张白纸那样薄。
水宜舟拍拍林保儿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她望望尚存活的近二百匹被他们拦住的马,看了一眼众人,说道:“依明得死前让人去仙京报信了。参与这场战斗的花朝社诸位,近些日子分批回到仙京或者在西城附近驻扎,时刻提防独孤野。还有,这些马还有他们的武器……”
她眯了眯眼睛,向秦康招招手。
秦老头子犟了一辈子,平生头一次低下头颅走过来,面对着这之前他瞧不起的人。
水宜舟微笑:“秦康老爷子经验丰富,听说早年也上过战场,这些马和武器就交由你,取道岚水河沿岸避开大路连夜赶赴郾城。”
“郾城?”秦康瞪大眼睛。
柳二小:“阿水姑娘,你这是要支援郾城义军吗?”
水宜舟点头:“郾城一直都是仙京联通北境的陆上要道所在,占据此地的战略意义远比灭一个红甲卫来得实在。我们人少,且都是江湖人士,而现在驻守郾城的起义军却是当年北山卫散兵,帮一把,自然是好的。”
“还有啊,”水宜舟勾勾手指捉住柳二小,“你的猪,不吝惜吧?”
秦康摸着胡须,心里头已经笑起来。
他们花朝社,真的捡到了一位值得骄傲的老大。
郾城,次日黄昏。
一个墨发玉冠、面容冷峻的青年将军站在巍峨高耸的城墙下,防御兵事还在修筑,点兵台附近却聚集起一群高头大马,还有一些灰扑扑的猪。
秦康放下马鞍,一股子悠闲的小老头的架势来到这位将军的面前。
“你们花朝社只用不到二百人,就灭了红甲卫?”闻西凛的声音如碎石击玉,静静地看着对方。
秦康抱拳微笑:“幸赖明主指挥若定,眼光独具。也正是这位明主,要我以红甲卫的战马军械以及这些猪肉来献予郾城义军。她的意思是,要入秋了,后面再遇上凛冬围城,即使城墙高耸,义军谋远,也难挨到明年春天。这些猪肉还有马,或可以暂时存储,以待后面解燃眉之急。”
闻西凛颔首,修长傲然的颈项,眉目间淡然却逼视的光。
“谢过恩人。不知你们这位将领,是何名姓?”
秦康:“名姓什么的,日后若有机会相见再告知也可。”
“明白,”闻西凛轻轻点头,又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们花朝社,是否有一位千机门的徒弟,姓林?”
秦康惊讶:“你认识林姑娘?”
闻西凛忽然想起那日被诸葛琦的私兵逼到仙京西郊坟场,不得以和那个姑娘两身相贴躲在破棺材里。
他说:“待我向林姑娘问好。顺便告诉她,那块玉佩的另一半,在诸葛琦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提示:怕你们忘了,闻西凛在七八章出现过,那时候水宜舟顺着他的话默认自己是林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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