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空降

东升书斋是朱雀大道上一座简小古朴的老书斋,在没有亡国之前,徐兰成是那里的常客。

书斋的老板蒋三是落榜多年的老秀才,后来不考了,摇着蒲扇坐在一室花花草草中读闲书,倒也乐得自在。

最常说的话是:“捧一卷书漫看繁华街市,心中既热闹又清静。”

但是去岁北狄人来了,他的书斋倒了,自己死在了书堆的烈火中。

书童昌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坐在重建后的东升书斋内室中,说道:“徐小姐,我师父一辈子只爱书,这些北狄蛮子不懂什么是文化,读书人在他们看来是恶瘤,我魏人士子视之如性命的圣贤书,他们更觉得是毒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怜我师父到死都没有守住自己那些藏了一辈子的古书。”

徐兰成沉默敛神:“蒋先生爱书如命,想必就算活了下来,也会抑郁不可终日。”

昌邑脸边递过来一张青色绢帕,一个略哑的声音说道:“擦擦吧,你而今勉强把这书斋重又支撑起来,已经是壮举。”

昌邑看了水宜舟一眼,摇头叹气:“账面已经要亏空了,根本卖不动。我已经打算离开仙京回江南老家避难了。虽然对不起师父,但实在没办法。”

水宜舟和徐兰成对视,微笑低头道:“在你离开之前,我有笔生意想和你谈谈,想不想给自己赚多点养老费?”

年方二十的昌邑狐疑地问:“什么?”

一张画册被拍在桌上。

昌邑疑惑地翻阅着:“这个叫‘徐重得’的是什么人,‘只重得益,自私自利,颜面扫地’,天哪这画的虎背熊腰的大汉是什么,这俩人……啊!有辱斯文!但是这名字……”他面红心跳,又面露害怕。

水宜舟:“你冰雪聪明,应该猜出来画的是谁了吧?”

“不行,你们不能害我!”昌邑一开始是拒绝的。

徐兰成看了他一眼:“你师父的仇,就不想报了吗?”

昌邑:“你们这样做,跟我师父的仇有什么关系?”

徐兰成神色肃然:“乱我家园者,不止外敌,兼有内敌,若不让他们内部崩解,仙京哪有重回天日那一天,你师父又怎能于九泉之下安眠?”

昌邑张了张嘴:“这样,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我小时候,听人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在重洋之外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在遥远的地方,就掀起了一场风暴。事情虽小,全要看我们怎么运作了。”水宜舟说道。

昌邑还是稍显犹豫,转向徐兰成:“那毕竟是你的父亲啊。”

她们都没有说话。

离开书斋后,两人站在时近正午的阳光下,水宜舟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什锦铺子,还有右边的煎饼摊,说:“想个法子,把这些小尾巴扔掉,我要去见林保儿他们。”

诸葛琦虽然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但是他一直想插手对花朝社的掌控,所以派人要跟着她们找到秘密堂口。

徐兰成装作不经意地在那几个乔装的探子眼前看一串发钗,整理姿容:“我有法子。”

水宜舟顺着她偏向一侧的视线看过去,哟了一声:“这不是陈思礼吗。”

徐兰成的前未婚夫一身宝蓝色长衫,手里一把君子竹扇,向她们一步步走来。

陈思礼向徐兰成微笑了一下:“听闻你到诸葛琦府上了。”

徐兰成很得体地回以微笑:“怎么,兄长有事请托我?”

附近的乔装探子还在蠢蠢欲动,陈思礼浑然不觉,摇着扇子:“有空一起吃饭。”

“好啊。”

“嗯?”陈思礼挑眉。

“现在就有空。”

……

陈思礼方才提出的邀请半是试探半是客套,他知道自己这个前未婚妻是什么宁折不弯的性子,就算自己有心攀扯,对方应该不会留情面。

所以当他们一同坐在私房菜馆里,对着逼仄空间里的一方小桌子,看着上面一壶梨汤,陈思礼觉得这简直像一场梦。

徐兰成拾起杯盏尝了下:“梨汤,离汤,真是应景。”

水宜舟咳嗽了一声,随便捏起一只面饼吃了起来。

这菜馆忒小,且已经满了,还有不少北狄人,是以诸葛琦的暗探根本进不来。

水宜舟打量着四周,继续看这对前未婚夫妻貌合神离地沟通。

“兰成以前爱吃豆豉,这道豆豉排骨应当是……”

徐兰成:“我在斋戒,不吃肉。”

陈思礼举箸停在半空:“兰成什么时候有斋戒的习惯了?”

徐兰成笑得嫣然:“因为某日看多了虎狼啖人肉,有些身体不适,所以要多吃些素的好。”

陈思礼轻笑:“兰成千金贵体,什么时候见过虎狼?”

“见过兄长,也大差不差了。”

这话真的是没法谈下去了,水宜舟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陈思礼喉咙尴尬地滚动的声音。

所以她起身离席声称自己要去如厕的时候,没有人理她。

一直到水宜舟绕开店小二们到后院,灵活地爬树离开的时候,都没有探子发现她。

柳河街距离这里不近,那边有前些年的刑场,阴气颇重,是在接近郊区的地方。

柳河茶坊是近些年开起来的,冲圆这种虽然属于花朝社前元老但是手里并没有玉牌的人,不知道茶坊是他们一个很重要的堂口。

所以它就被保留了下来。

水宜舟走得脚痛,在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大咧咧地移步进门,里面只有四人。

一个中年女子在掌柜台上悠闲地擦着茶杯,水宜舟见那只杯子都被擦得反光了。

还有两个男人在对酌,一老一少,两只小茶杯喝得溜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干女儿红。

最后一个人,头戴兜帽,在角落里用草逗一只白爪黑猫。

水宜舟优雅地坐下,掀起头顶帽檐的乌纱:“掌柜,上茶。”

掌柜金平先生露出眼睛:“什么茶?”

水宜舟:“最好的茶。”

“运道不好,生意难做,就怕遇见打秋风的。”

水宜舟嗤笑,指着那个逗黑猫的人:“账她付。”

“好。”金平先生款款放下茶杯,从抽屉里摸着什么。

水宜舟在衣袖里握住了匕首。

两只飞镖破空而来!

她早有准备,拿匕首挡开,然后见隔壁桌两个男人都起身从身上不知什么地方拔出剑,三人缠斗在一起。

水宜舟看着那人还在逗黑猫,啧了一声:“就看着我被打,不知道过来支援一下的?”

林保儿揉着小猫摊开如饼的腹部,看它在舒服地打呼噜,大声道:“你自己非要接手,这些人都不服,你得让他们服了才行啊。”

水宜舟摇摇头,专心地拿匕首格挡着。

其实林保儿一直都不太明白水宜舟到底会不会武功。

如果不会的话,不能解释她身轻如燕一直在行宫来去如飞。

如果会的话,又实在没见哪个会武功的人举着一把看上去很旧的短匕首战四方,还时常只做格挡不进攻。

水宜舟绕了一下匕首,但是身体却踩着凳子翻到了那白须老人的另一边,匕首架在老人脖子上。

“够了,收手吧。”

三人都放下兵器,各退一步,水宜舟微笑道:“我乃仙京水宜舟。”

白须老人说话的声音不太高兴:“我乃秦康。”

小一些的男青年拱手道:“柳二小。”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温云先生把花朝社玉牌交给我了。”

秦康:“花朝社接近覆灭,存亡之际,外人如何接手?”

这是不服气啊。水宜舟没有放在心上,接过掌柜递来的茶,尝了一口:“是茉莉花茶,两位也喝啊,去火。”

掌柜看着水宜舟,沉声道:“我是柳河街堂口的联络人,我叫金平。”

“金平先生好,”水宜舟打量一下这鬓有风霜色的女子,“不知金平先生做何感想?”

“我对姑娘并无意见,但是花朝社眼下力弱,却依旧有光复之志,且元老们都在北狄人手中,也想救出。姑娘若能带着大家做到这两点,也就不会有人反对姑娘了。”

水宜舟:“叫我阿水就好。眼下我确实有些主意。”

听完之后,秦康差点气昏过去:“你让我们替诸葛琦那个贼人做事,你是不是疯了!”

柳二小礼貌一些,问:“阿水姑娘,是不是已经被我花朝社的仇人诸葛琦收买?”

金平:“若是如此,姑娘怕是走不出这屋子了。”

三人将她团团围住,水宜舟却面不改色。

林保儿终于舍得放下柔软的猫爪,走到这边来,站在水宜舟的身后:“喂,听她说完不行吗?你们这些人就是没耐心。”

这些人对千机门的林保儿还是有几分敬意的,所以都各退一步。

“你想带我们做什么?”

水宜舟:“与虎谋皮或者助纣为虐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接下来,我要选几个右旗将领,他们将成为我们的重点暗杀对象。至于后面怎么运作,那便是我的事了。你们要做的,就是执行我的命令,并且保护好自己。”

好霸道的口气。

秦康见她一个小女娃这么高傲,很不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水宜舟起身,单臂将匕首插在桌子上,扎穿秦康落在桌子上的衣角。

秦康扯下衣服就要拔剑:“你!”然后立刻被林保儿制住。

水宜舟从袖子里抛出一只玉佩扔在桌上。

“知道这是谁的吗?如果不想成为第二个冲圆,就把我当成你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种蛊人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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