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转移

次日洒扫林园小径的侍女正在岸边捡拾水草,忽而觉得水里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就往里一看。

“啊!!”

惊呼响彻淳安堂附近的园子。

很快,小莲就被捞了上来。这年头,行宫里死一个魏人侍女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只是差役们例行搜查了一下她身上,搜出了一只翡翠玉镯。

翠绿透光的成色,和这瘦弱简朴的侍女,实在是不搭。

于是这桩事便被报给了老夫人,老夫人又说给了独孤野。

独孤野召来玉镯一瞧,表面上云淡风轻,却私底下把乌利单独叫过来,将玉镯摔到了他脸上。

“那丫头,是你的人?”

乌利瞧了一眼:“正是。”

独孤野冷冷道:“之前在你面前控告徐家女的,也是这人?”

乌利眼睛一眯:“是。”

独孤野从鼻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单手握着一把狼牙匕首,缓缓道:“乌利,在我面前,最好不要搞小动作。”

“将军是觉得这事是我教她说的?”乌利难以置信,“这个侍女胆小怕事,她不可能说谎。”

独孤野懒得理他:“呵……那就这么巧,人今天就死了?”

“那必然是有人灭口!”

“够了!”独孤野拍桌子道,“我看是你想灭口吧。我问你,徐家女闲来无事为何要去见温云?所谓的唯一证人,竟然是你的人,你要本将军怎么信任你!”

乌利的脸绷得硬邦邦的:“只要严刑伺候,徐家女不会不招认。”

“什么严刑伺候?”独孤野往身后一躺,“我已经决定把她送去诸葛琦那边了。”

乌利皱眉:“为何?”

“这还是徐首辅给本将军出的主意。孤月王的臣子进京,我不能不好生招待,但是送一般的美姬恐怕他不会当回事,送首辅之女就不一样了,可以在他府邸里站稳脚跟,替我监视她。”

乌利还要说话,独孤野不悦道:“可以了。不追究你,已经是本将军最大的仁慈。你走吧,这几日留在淳安堂,崇政殿这边不需要你了。”

就在独孤野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水宜舟的脚踏上门槛,脚步悠悠地走进来。

她仿佛觉察不到都统身上的恶气,抬起手里的食盒,低头道:“老夫人命小人送桂花莲藕糖茶给将军,清热解暑。”

“最近天气倒不太热。”独孤野沉声道。

接着,他仔细打量了水宜舟两眼,道:“老夫人提起过你好几次,心灵手巧,性子温顺。”

乌利停下脚步。

独孤野点头:“嗯,你就和徐家女一起去诸葛琦府上吧。”

水宜舟低头,微笑:“小人听命。”

她们没能很快成行。

徐兰成被送回来的时候,是当日傍晚。

林保儿红着眼睛,她平日受到兰成不少照顾,看到她苍白着脸和嘴唇,一副瘦削伶仃的样子,泪水一下子涌起来。

水宜舟给兰成把脉,严肃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徐兰成撑着床,轻轻摇头:“我没事,不过就是被乌利一脚踢在腹部而已。”

水宜舟攥紧拳头,她的医术并没有那么高明,但是方才徐兰成的脉象分明是体内出血。

“独孤野找人为我诊过了,真没什么事,他们还给我抓了药。”徐兰成微笑着展开药囊。

这两日地狱般的记忆,徐兰成已经再不想回忆了,只觉得周身血气快要散干、意识涣散的时候,才有人把她抬出去。

那个大夫为她诊治了很久,温声说道:“小姐,你以后,怕是再不能生育了。”

国已不国,身世飘零,血脉倒是显得微不足道。

但是徐兰成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们。

休息了四日后,水宜舟和徐兰成上路了。

按照约定,林保儿会过几日自行逃出行宫。她也质疑过为什么不能跟去诸葛琦府邸,水宜舟是这样解释的:

“你要是想诸葛琦凭借你的身手认出你是那日救莫驰羽的人,还是万丈山千机门的弟子,你就来作死。”

临走前,她收拾好细软连并那个小花盆,还是将温云的玉牌给了林保儿,交待:“温云说柳河街的茶铺是他们一个还在通讯的堂口,你若不想现在逃回万丈山,可以去那里。”

林保儿翻了个白眼:“你肯把这东西交给我,证明你不觉得我会走。”

“我是希望你走的,”水宜舟殊无笑意,将奁箱推到外头,“一开始就是不想你自己老在外头作死,才把你拘在这里。”

“那是我乐意!”林保儿皱眉。

“是你乐意,”水宜舟道,“你没有一个把自己绑在这条生死线上的理由,从来都可以潇潇洒洒的,没必要为了心中的侠义九死一生。”

“那你和兰成姐姐就有吗!”

水宜舟看了一眼兰成:“她有恨有抱负,仙京是她的家,我嘛,仙京也算是我的家吧。”

徐兰成还是有些虚弱,看着外面的好天色道:“殷晟梁在西境称帝之后,乌和栎总有一天会出手的。保儿的家,可能也会像仙京一样,成为北狄铁骑马踏下的破碎之地。”

林保儿不愿想象这个可能,她感到很别扭,可以说一路东行再到进入仙京的这段时间,她一直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国将不国的世界里,究竟是她那些江湖上的怨恨重要,还是家园屠刀悬颈的威胁重要。

她不想思考。

“烦死了,你们快走吧。顺利的话,我会和你们一起把莫驰羽还有温寻救出来的。”

一直到上马车走在去诸葛琦府邸的路上,紧密的空间二人合坐,徐兰成靠在车壁,终于轻声问道:“救了人,然后呢?”

水宜舟闭目道:“先救出来再说。”

徐兰成深邃的眼神锁住她紧闭的双眼,声音更轻道:“阿水,你说的很对,我有恨有抱负,我愿意像温云前辈一样,为仙京做一切,让我父亲那样的叛臣自食恶果。我相信你也是同样的人,但是你一直都对我不够坦诚。”

水宜舟睁开眼睛:“嗯?”

“保儿还是小孩子心性,懒散胜于好奇心,可是我不一样。床板下的花盆,我看过了。”徐兰成淡淡道。

“哦。”水宜舟又闭上眼睛。

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呢。

徐兰成突然靠得很近,用驾车的武士绝对听不到的声音,在她耳边道:“那么多人都在找玉龙玺,但是这东西在去年还一直握在先皇手里,仙京陷落后便不知所踪。究其根流,自然是流出于宫廷,不知阿水可是皇室后人?”

水宜舟嗤笑:“谁不知道我以前是在御花园当差的呢,趁着兵荒马乱捡个漏,属实不难。”

徐兰成又笑:“捡漏的宫女,为什么不拿着玺印去向北狄人投诚,又为什么没有一路向西或者向南去投奔流亡朝廷?”

“出不去,且麻烦。”

“这样。”

马车里静了一会儿。

“等阿水愿意让玉龙玺发挥其本来作用的那一天,兰成愿意追随。”猝不及防的,徐兰成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水宜舟勾起唇角。

诸葛琦府上常驻人丁不多,仅有一个看上去木头人一般的王姓老管家,还有一个哑巴老女侍徐娘。

王管家给她们安排了住处后,叮嘱:“主人留下你们,不是因为真的需要,而是不想拂了独孤将军几次三番的好意。你们须得谨言慎行,不得到处游荡,平日不得出夏语堂。”

夏语堂就是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偏院。

水宜舟看着院里高大茂盛的梧桐树,若有所思。

“诸葛琦在自己的府邸里留了不少人。”四下无外人的时候,水宜舟对徐兰成说道。

“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些黑衣长身的侍卫。”

“诸葛琦多疑,所以竟然能同意把你接进来,说不定有借你窥探徐崇德的意思。”水宜舟摸着墙上空空如也,心想这宅院据说之前是诸葛绍的,怎么这个老权宦一点审美品味都没有,屋里显得光秃秃的,如此凄寒。

接下来两日,水宜舟借着去外面找食材等理由到处闲逛,徐兰成也以求医为由跑到外头到处找徐娘让去请大夫。

于是,她们渐渐摸清了府里的布局和守卫。

只是还是没能靠近西南角的囚牢。

诸葛琦也不知道在何处,但是水宜舟总觉得他会主动来找徐兰成的。

有一次,水宜舟故意站在囚牢外头的荆棘丛旁边,喊着徐娘问:“徐娘,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小房子怪漂亮的,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在进府的第一日,她故意烫伤了嗓子,所以现在说话慢吞吞微哑,不像以前那么明丽清脆。

徐娘跺了跺脚,张嘴的同时手上做砍头状,显然是在骂她不要去。

水宜舟也没想进去,她笑着转过头,就看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白衣素服,站在垂杨柳下。

是诸葛琦。她默默地眯起眼。

诸葛琦没有正视她的脸,远远地扫了一眼她朴素的蓝衫裙摆,对身旁的王管家说道:“不是让你看好她们吗。”

王管家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诸葛琦看着那人的侧影没来由的有些烦躁:“如果不听话,杀了就是。留住徐家女就行了,对我还有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