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宜舟跟着跪下,老夫人见了怒气冲冲地拍桌子:“小舟,你与她同处一室,你说说,昨日她可干了什么不干净的事!”
她敛神,看看目光灼灼的乌利,平静道:“老夫人问昨日何时?”
“昨日黄昏后,院中奴仆大多都在花园看斗狗,但是有人偷偷潜入守卫寝房,偷了一套军服,乔装打扮一路到了北山卫一处猎屋。”乌利踱着步,盯着水宜舟的眼睛。
水宜舟:“竟有这样的事?可是昨日……”
徐兰成擦着嘴角的血,第一次接过话头:“昨晚上我们很晚的时候才在寝房碰面了。”
水宜舟顿住,这是兰成在保护她。可是为什么乌利会把目标定在兰成身上呢?
乌利用探寻的目光望着她:“那么你,回寝房之前在哪儿呢?”
最好顺着兰成的设定说下去——
“我一直在冰室腌酱瓜,不信都统自己去看。”
乌利移开目光:“徐兰成,你方才的意思是,自己晚上一直在外头了?你可承认自己的罪行,你去见温云又是什么目的。”
水宜舟捏着衣角看向她。
徐兰成轻笑:“都统上来就对我动粗,是已经认定我有罪了?小女子不能未卜先知,所以不懂得事先给自己留下证据,是都统说我有罪,就请都统先拿出证据吧。”
乌利冷哼:“不用狡辩,有人指证是你犯下了此事,不然我们也不会去查北山卫的进出,才发现你竟然去见温云。快点招认,不过现在不招也没事,待会儿进了北山卫刑房,自然有你说话的时间。”
他挥手招呼外头的兵士:“来人,带走。”
徐兰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来,水宜舟抬起手握住她胳膊,她轻轻摇摇头示意她放下,随乌利走出。
老夫人眉心在跳,将杯盏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魏人真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留他们一条命,偏偏就还是不满足!小舟,小舟!”
水宜舟收起眸间的冷冽,转身露出微笑:“老夫人,何事?”
“你也是的,怎么就看不好这个徐家小姐!今日就下去思过吧,别到我这儿来!”
水宜舟低下头:“是。”
母子连心,独孤野这几日因为诸葛琦和秀河军而烦忧,老夫人也跟着思绪不宁,这件事正好撞在她怒气头上了。
不过这也叫水宜舟看得更清了一些。所谓平日里只知吃喝不问政事的老夫人,也是个两面三刀的北狄权贵,前不久为了自己的儿子愿意抬举徐兰成,到了今天就可以随性把人推入火坑万劫不复。
她没有停,提着不太方便的裙摆,迅速地跑到了院中。
外头的兵士似乎多了一些,她随口抓住一个人问:“独孤将军已经回来了?”
这几个兵士一看就知道是跑了外勤,扇着汗水道:“是啊,将军刚回来,过会儿要在崇政殿和首辅等大臣商议事情。”
水宜舟接着跑出淳安堂。
从南门到崇政殿有一条荫凉的大路,她等在路中途,过了不多时,就看见徐崇德身着蟒纹深红官服走来。
“首辅大人,有事相告。”她拦住来人。
徐崇德左右有两个北狄卫士,这时执刀挡在前头:“你干什么!”
徐轻蔑地低头看了一眼:“什么人。”
水宜舟声量不高但很干脆:“我乃老夫人贴身侍女。有关乎到首辅切身利益的要事相告。”
徐崇德挥手让两个卫士走开一些。
“该不会是替我女儿求救来的吧?”
水宜舟抬头:“首辅大人,原来已经知道了。那不知您作何想。”
徐崇德一双穿透人心的眼斜睨着,露出毒蛇吐信子一样的寒光,他说:“与我无关。”
不出她所料。
水宜舟轻笑:“兰成完全是受首辅大人指使。”
徐崇德:“呵,你觉得在将军面前,我是撇不清的吗?”
“我觉得,在右旗军面前,本就信誉堪忧的徐首辅,是撇不清的。至于将军看重首辅能到何种程度,想必您自己都不敢做任何假想吧?”
徐崇德很不乐意听一个奴婢这样对自己说话,是以他冷眼转过头:“兰成的事,我自有安排。”
水宜舟面无表情地看他离开。
徐能为自己的女儿做到何种程度,全看兰成在他心中的利用价值还有多少,老狐狸这是在自己掂量呢。
回到淳安堂,在后院,她看到一些女侍在洗衣服,呼雅和小莲也在。
呼雅看到她,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不知道要干活吗,还以为自己在老夫人跟前多得宠呢,一天到晚偷奸耍滑。”
水宜舟冷肃着脸向她走过去,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缩小。
呼雅见到她这副样子,眉毛竖起来:“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徐兰成的事,你还没有撇清关系呢。”
没等呼雅说完,水宜舟就一脚踩在前面的脏衣服桶上,桶倒在地上,砰的声音让满院的人都吓了一跳,呼雅也惊了一下挪开脚。
她提起嘴角:“呵呵。”
然后在呼雅震惊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捡起桶,灌进清水去。
从这刻起,淳安堂这些女侍们开始把她当成可以随手拿捏的蚂蚁了。
“你知道吗,徐兰成被带进北山卫之后,直接进了刑房,一拳打下去,命都没了半条,看她还怎么摆出半点娇小姐的模样!”呼雅捏着嗓子在背后说道。
水宜舟手停了一下,继续洗。
徐崇德下午能去崇政殿,就证明独孤野不会真的下死手。
她搓得手根生疼。
小莲期期艾艾地偏过头对她说:“姐姐,你没事吧?干嘛要跟她们作对啊。”
水宜舟看了眼小莲,这个平日里一直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魏人宫女,往常她经常被呼雅等人欺负,水宜舟不止一次帮忙解围。
“宜舟姐姐,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吗?”小莲躲开眼神。
“没事。”
小莲吸了下鼻子:“还是咱们同族知根知底的姐妹好,徐兰成名门贵女,虽然也是魏人,但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今日说话倒是有意思。
水宜舟搓着衣袖,若有所思。
晚上,她直起酸痛的身体,抬头看看漫天星子。
正想着要怎么再去一次北山卫,转头经过后院花园的时候,她就见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从卫士寝房那边而来。
再定睛一看,还真是她“借过”衣服的寝房,并且那间房旁的马厩里,只有一匹马。
水宜舟曾亲眼见乌利骑着那批枣红马出现在崇政殿门口。
小莲满脸红扑扑的,一直拉着衣领,遮掩着脖子上和痕迹,她怀里还揣着一只刚刚被奖励的翡翠玉镯。
可是就在她欢喜地经过花园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拉进了荆棘。
“啊!”声音没有发出来,嘴被捂住。
水宜舟微笑着,说道:“半夜偷偷往卫士寝房这边来,小莲是交到好运了?”
她放下手,小莲拍着胸口:“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姐姐啊!”
水宜舟还是微笑着,就在一会儿前,她才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昨日那水缸,来回是有变化的,第一次时是全掩,等她去还衣服的时候,就变成了半掩。
“那是乌利都统的马吧。”
小莲露出一种很促狭的笑:“姐姐既然发现了,我也就不瞒了。只是乌利将军不愿意别人知道呢。”
“是呢,毕竟你们身份地位悬殊,”水宜舟摸着女孩脸颊汗湿湿的碎发,忽然从喉咙里泛出一股恶心,“伺候乌利都统,有不少好处吧?”
小莲高兴道:“对啊,看这只玉镯,就是都统给我的,说是将军以前赐给他的呢!”
水宜舟:“都统怎么就看上了你呢?”
小莲一脸骄傲:“可能是因为我温顺乖巧吧,都统觉得我伺候得好,以后可能还会把我带进军中呢。”
水宜舟热情地、愉悦地把小莲往荒无人烟处又带了几步。
“那么小莲,想必昨晚上,你就等在那间房里吧,”水宜舟拨开蔓生到岸上的水草,“怎么不跟我说呢?”
小莲停下脚步,笑容很诡异:“姐姐猜到,是我把徐兰成偷进寝房的事情,告诉乌利都统的?”
水宜舟掩嘴轻笑出声:“小莲真是好聪明啊。只是小莲可有眼疾?”
女孩故意做出天真的模样,拉着水宜舟的手:“姐姐,我见到你了啊,我知道是你偷偷进去偷了身衣服。当时我就躲在空水缸里呢,实在太瘦了,所以你肯定没看见。后来我还回去看了一下,你又把那衣服还了。”
这又甜又乖的嗓音,活活在水宜舟身上掐起了一层鸡皮。
“哟,小莲没有眼疾啊,那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莲摇头,将水宜舟的手握得紧紧的:“姐姐,我羡慕你在老夫人那里那么得宠。虽然都统抬举我,但是我总怕我在这里活不久。现在不一样了,我手里拿捏着姐姐的秘密,以后,我和姐姐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水宜舟盯着水里疯长的水草,仿佛有一个死的魂灵在那里纠结缠绕,向着天空啸叫和鬼哭。
她偏过头,轻轻道:“是呢,看来不得不在一条船上了。”
小莲高兴地将她的手放在心口:“姐姐,以后咱俩好好的。”
水宜舟笑着点头,微微转身。
小莲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正要继续说些甜蜜话,却见水宜舟侧脸隐在雾色中,说道;“小莲啊。”
“嗯,怎么了,姐姐?”
“我确实不介意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水宜舟抬起手,拍在她肩膀,然后眼神一变,“但是桨要握在我手里才行。”
小莲瞪大眼睛,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捏着后脑勺用力按进水中,她感到水和草钻进鼻孔和呼喊的嘴里,但是全身都被牢牢地制住,周围都静悄悄的。
许久,连水花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