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离山巅常年以雪相覆,万物生机断绝,放眼望去除却漫天的风雪,便只余下死寂的白。天地间犹如宣纸泼墨,黑与白相映,宛若一副单调、寂寥的画卷。山巅酷寒难耐,是以音阁的地牢设立于此。
身形单薄、瘦削的少女煞白着一张脸以肩侧倚靠着石壁,她的腰际以下皆被弱水所淹没...随着时间的流逝,冰冷刺骨的弱水侵蚀了她的躯体近乎半数温度,寒意自骨缝而生,落玉以双臂环抱着周身,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她脸上的血色已然褪尽,脸颊的苍白中泛着淡淡的青,脆弱得若风中轻易折断的花。
落玉的额头微微发烫,嘴唇干裂得渗出丝丝鲜血。澄澈的眼眸内堆砌着茫然与痛苦,一股绝望之意自她眉间笼罩了周身,忽而一道轻盈的女声惊扰了她的神思,容色的少女缓缓抬眸。
“落玉,我们又见面了,而今你不过我的阶下之囚。”
暮雁离披着狐裘踏雪而来,她静默地伫立在地牢门前,挑眉直视着她。
闻她所言,落玉仍旧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眼前之人平静的神色越发刺得她心头不适,暮雁离缓然抬袖,将掌心内的絮果直接暴露在了她的眼下,“落玉,你可识得…此为何物?”
她故意以逗弄的语气说到。
见之,少女眼内的暗沉与死寂彻底撕裂,她忍着背部伤口裂开的痛苦...咬着唇瓣扶住石壁...动作极为缓慢地走到了地牢前。她的额头逐渐沁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胸腔有如如破旧的风箱,每一呼吸便会拉扯出巨大的疼痛。随着唇瓣被咬破,一股铁锈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落玉以手背拭去唇边的鲜血,她的语气带着乞求。
“可以将它给我吗?”
她听见自己卑微地说。
暮雁离唇角微微上扬,似乎被她这模样逗乐了。
“好啊,那你伸出手来,我这就给你。”
她眼底划过一丝狡黠与阴狠。
落玉沉默了一会儿,遂微微点头。
“好…”
然下一刻,正待她微微抬手之际,絮果在暮雁离掌心瞬间化为灰烬。
落玉收拢指尖想要将灰烬抓住,然却是徒劳…它们如同沙子一般,自她的指间滑落,再融入弱水当中,仿佛从来便不曾存在过。
少女的手臂僵持在半空中,她目光不移地盯着暮雁离。她莹白如玉的指尖冷得泛白,瘦削的身躯以微不可查的弧度晃动着。
“你…”
她艰涩地开口,喉咙处犹如上了一把锁。
暮雁离笑得眉眼弯弯,话语如刃剜心。
“此为掌门所赠,若他知晓…我将其送人,恐是不好…因而还是毁掉得好,你说,对吗?落玉。”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暮雁离毫不避开她的目光,回视她,以柔软的腔调说着毒辣的字眼。
而后,她不屑地笑着说到,“音阁圣药,一个赝品也配么…生为凡人,若是无我,你活不到如今…你这卑贱之躯应当感激我才是。而今你却得寸进尺,当真是不懂得尊卑!那如今,就由我教你何为尊卑!凡人就是凡人。”
话罢,她一把拽住落玉的衣襟,一巴掌朝着她的脸颊扇了过去。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自她的脸颊而生。少女唇边隐见血色,苍白的脸上红印清晰可见,落玉嘴唇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还未等到话语离脱唇齿,一股强大的力道忽而扼住了她的脖颈,落玉喘息着,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人...
暮雁离以指制住她的咽喉,且以匕首的刃端紧近少女的面皮,她面目狰狞,语气狠厉道,“你这张脸与我可真像,当真是貌美,不过…可真是极不讨喜,也好,不如让我毁了如何?”
刃端传来传来丝丝凉意,若毒蛇盘心…平白生出森然感。然异变陡生,一股强大的阴气突然禁锢了暮雁离的身形,她手里的动作亦同时停滞。
匕首在转瞬之间掉落在地,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之音。
柳夜化光而出,径直反手扇了过去。
本就阴气入体,又与地面相撞,伤势入至脏腑...暮雁离捂着胸口咳出了一口鲜血,进而仰起头恶狠狠道,“莫要猖狂,你们…一个都逃不了,皆会死于此地,明日我必会…”
柳夜无视威胁,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轻笑道,“那又如何?若真是如此,那我便先将你给杀了。”
暮雁离眼底露出怯色,她的声音陡然尖锐,“你怎么敢杀我!我是…”
柳夜掌心以阴气凝化为剑刺向地上之人,然在剑刃即将抵住暮雁离脖颈时止住了。薄如蝉翼的剑凌空而出贯穿了柳夜的身躯,将她整个人钉在了地牢的石壁上。独属于鬼物暗红色的鲜血沿着无暇如玉的剑身,汇聚在剑尖…一滴又一滴地坠落到弱水池中,在幽蓝的池水中绽放出诡异、淫靡的花。
风雪越发衬得那人身姿如竹,白衣潋滟,落玉凝望着愈来愈近的身影恳求道,“你不是说过…会救她的吗?”
“难道之前都是骗我的吗?”
她的声线颤抖得不成样子。
洛离情淡淡地瞥了一眼脆弱若昙花的少女,薄唇轻启,“鬼物皆该死。”
他的话语蕴含着凛冽的寒意。
落玉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嘶哑地说到:“我只知晓,她救了我,她不是什么鬼物,她于我而言不是鬼物。”
“我求你救救她…”
少女眼圈绯红,温热的泪大颗大颗地与身下的弱水混融。
石壁上的人强撑着即将溃散的身躯,抬头望着落玉,“不要与他…废话,他不会放过我的。”
落玉扶起石壁上的柳夜,再将她残破的身躯拖放到自己的背上,再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地牢门口走去,少女脸色惨白,喘息也越发急促…
柳夜贴着她的耳边唤了声。
“落玉…”
她的声线透着平静,不像初见那日的张狂姿意。
落玉轻声应答,她压抑着自己的哽咽。
“嗯,我在。”
“这次我活不了。”
柳夜淡然地说,恍若生死于她不过如此。
少女的嘴角强行扯起一抹笑,“不会的,你待会儿…会好的,我不骗你,你还会活很长的时日。”
“你不是说过要亲手杀了我吗?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落玉的话语断断续续,顿滞得不成样子。
柳夜唇边绽放起浅笑。
“落玉,我母妃说这世间之人皆是凉薄,世人为利而逐,亦为利而亡,你是我看到过最特殊的人,也是…最傻的。”
“你果真是个傻的…”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逐渐消逝在风中。
背上的重量不再,落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微一回首迎入内眼底的是一片光点。她的魂魄一点点地破碎犹如白瓷在刹那间裂开,裂口四处都是,终究是堵不住…落玉想要抓住她,指尖却直接穿透了她的魂体。
少女愣在那里,一眼不转地直视着她一点点湮灭在这世间,见证着魂飞魄散的过程,直至痛苦得已然麻木,她缓缓转身望向白衣胜雪的人,平静的声线下带着深沉的压抑,“你可以将云溪和柳夜还给我吗?我什么也不要,将她们还给我…”
少女声若泣血,仿若折断双翼的飞鸟。
洛离情眼眸淡漠,语气冰冷,“明日我会开启阵法。”
她的心若万蚁啃食,面上却是一片平静。落玉眼神木然,似失去灵魂的人偶,她喃喃道,“我一人之命算不得什么,她们又因何而错呢?”
她们不该死的。
若她们是错,那欺骗、利用、取她的性命,难道就是对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