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

原来兰九要来“退婚”的传言竟是真的。

可是上辈子,叶梨并未听说过此事,更未在这个时候见过兰九。

“没想到,倒害六小姐被人乱说,还……还淋雨生了病。是我又错了!”

他低头不语,沉默了会,才继续道:“如今有了花神医的消息,便有了更多希望。六小姐莫怕,无论如何,我都会,都会尽量不拖累六小姐。”

叶梨眼泪又扑簌落下。

兰九抬起手臂,因着两人相距了些距离,他的手并未够到叶梨,而是在空中停驻,在虚空中,微不可见动了下,似是在为叶梨轻柔拭泪。

“方才李公子看到我们在这里相见,若我耽搁久了,恐怕对六小姐声名不好。我这就回马车,让马车夫快马加鞭,追上他,与他说清楚……六小姐是如何样的,免得他误会。”

他说着要走,却又絮絮着拖延,眼睛也有些泛红。

最终,还是猛地转身,向马车走去。

叶梨望着路的尽头,骑马的人,坐马车的人,都已不见踪影,心里蓦地空落落的。

转头四望,这里仍是妙峰山下,白絮尚在身边,兰九暂且活着,贼人却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是真的重生了?

主仆二人回叶府,却被归松院的小丫鬟拦住,很不礼敬地道:“老夫人让六小姐去归松院。”

叶梨并不想去,但是重生而来,还未见到过叶老夫人,于是点了下头,跟着小丫鬟走。

进了归松院,尚未行至屋檐下,红箩走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人正在招待客人,六小姐暂且候候吧。”

头上已是大太阳,叶梨想行至屋檐下,红箩却挡在她身前,显然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故意为难。

叶梨心里尚是一片忙乱,被她挡了,才恍悟叶老夫人又要故意为难她,也不再强求,就势站定,心里万般思绪理不清。

长睫微垂,巴掌大的小脸,因着太阳刺射,在白皙之外,更添了一些艳桃之色,更兼唇红眉弯,鼻挺额端,即便看不到一双秋水美眸,也是令人惊艳的神女仙童。

正厅的门打开,一位红袍公子走出来时,映入眼中的,正是这样的一位美丽少女。

“小姐!”白絮见老夫人厅中,出来一位外男,痴痴望着自家小姐,不禁皱眉,拽了拽叶梨的衣袖。

叶梨掀起眼皮,乌洞洞深潭里,带了些惊惧和迷茫,让一张俏脸,生出一些惹人欺凌的软弱之色。

红袍公子笑着向前,眼里是满溢出来的惊艳,“这是哪位表妹?我怎么都没见过……”

叶梨后退两步回避,他侧头弯唇,自报家门:“我是林家表哥啊,林庆之,表妹唤我一声庆哥哥就行。”

叶梨压根不认识这位,不过她毕竟并不真的才才十四岁,对于这种登徒子,多的是厌恶,恐慌和畏惧亦有,却不至于如小姑娘一般慌了神。

她侧身往旁边又避了避,低头垂目点了下头,以示见礼,连客套话也懒得多说。

“六……表少爷。”

叶老夫人跟前的红袖走了出来,看了眼叶梨,对林庆之盈盈含笑。

“红袖姐姐,这是哪房的表妹呢?”林公子忙问。

“哦,是,是我们六小姐。”

叶梨唇边微微噙笑,不无嘲讽。她是父亲叶筳ting的唯一子嗣,而叶筳是叶老夫人唯一嫡子。可是,在这叶府,叶筳乃是禁忌之人,几乎无人提及,连她也要隐身藏匿,无人知晓。

屋里又出来几个丫鬟婆子,要带着林公子去安置。林公子有些依依不舍,也不顾院子里的一众仆从,对叶梨道:“我要在中谷书院读书,就住府里沁梅院,六表妹得了空,可多来找我,也好叙叙亲戚情分。”

他难道比在道观长大的叶梨还不懂俗世规矩?

叶梨惊讶到都没了别的情绪。她茫茫然的样子,看起来愈发柔软顺从,林公子停住了脚步,对着叶梨张口结舌,眸色迷茫,看起来如雕刻坏了表情的木头塑像。

“六小姐,可以进去见老夫人了。”

叶梨听红袖这么说,转头提起一口气,缓步走向正厅。

上辈子,她归了叶府,知道自己父母皆亡,但是如今掌家的叶老夫人,乃是她父亲的生身亲母,不免心生眷慕,想要求取老夫人的亲近和怜惜。因而,本就惶恐的心,更加战战兢兢,只恐惹她不喜。

可是那些对亲情的期待,早在桃皈观的孤寂岁月里被磨灭了。

跨过门槛,仰首向前,看到一张古板严肃的脸,似乎和印象里一般无二。不过毕竟好几年未见,叶梨都有些忘记,上辈子这时候,她是如何称呼叶老夫人的。

“老夫……”最终,她还是在“祖母”和“老夫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即便她已经很是恭敬,却还是尚未好好行完礼,就被叶老夫人的斥责声打断。

“你与兰公子虽已订了亲,但是叶府乃书香门第,哪里容你这样偷偷私会,败坏叶府名声!”

叶梨长长呼出一口气,并未吭声。

按着她仅存的一点记忆,叶老夫人,就是不喜欢她,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有差异。又何必徒费口舌呢?

没想到,叶老夫人却愈发生气,厉斥道:“我与你说话,你可听到了?”

叶梨淡淡道:“听到了。”

叶老夫人却仍是不解气,从旁边几上拿起一个茶碗,砸了过来,道:“你既已与兰公子订了亲,就要恪守妇德,莫要对其他人再勾三搭四,行为不检。”

叶梨听得惶恐了下,下意识想起李茂,却听叶老夫人又道,“我们林家的少爷,不是你能勾搭的!”

叶梨才知她是因了方才院子里遇到的林庆之,不过,她何时有意勾搭他?

叶老夫人,果然仍如上辈子一样,莫名恨她,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不过,她已没了上辈子的迷惑和委屈,仍是恭敬行完了礼,淡淡道:“老夫人放心,我今日出来,事出有因。等回了落雪院,自然关紧门窗,闺门不出院门不迈。”

她一副乖顺,叶老夫人却噎得脸色铁青,“你你你”了半天,方斥道:“你最好是如此!滚!给我滚出去,再也别让我看到你!免增我晦气!妨害我气运!”

正厅里面,院子外面,都还有很多下人,作为叶家小姐,被老夫人这样斥骂,很是没有面子。白絮的眼睛都红了,隐隐含了泪。而归松院的下人,大多是鄙夷,也有些畏怕和惊讶。

因大葪朝以孝治天下,叶老夫人作为叶府嫡母,唯一的上代长辈,积威甚重。别说叶梨和下人,就是其他主子们,也皆是对她只能顺从。

叶梨抬头又看了眼老夫人,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她并不知道叶老夫人为何总是看她不顺眼,以致到了连看也不想看到的地步。

不过这也有好处,就是因着极其厌恶,叶老夫人连晨昏定省也免了她去,因此并未过多磋磨她,至于衣食住用上的苛待,住惯道观的叶梨,从来觉不出。

主仆二人回了落雪院,白絮还想安慰下叶梨,叶梨却兀自收拾起东西。落雪院极小,没法安置一个专门的道堂,干脆就把正室收拾了下,在窗口摆上供桌香炉,权做祈福修道之所。

白絮有些慌张,问:“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叶梨只道:“我为兰公子和叶府诵经祈福。”

话是这么说,但她真的想祈福的,只有一个人。或许,还称不上一个,因为当时还只是在她的肚子里,除了令她不时恶心干呕,连一丝儿动静也无有。

我的娇儿,不知我回来这里,你去了哪里?

——哎呀有人摔倒了!

——这是谁家姑娘?

——怎么流这么多血?这是怎么了?

——手里拿着药呢,应当本来就有病。

——怎么偏晕倒在这里,这不是给奉国将军府找晦气吗?

——人家大婚之喜呢……

想到陷入黑暗之前,耳中隐约所闻,叶梨心内绞痛。对白絮道:“你去问问管家……算了,你出去帮我买些朱砂和黄表纸,多买一些。”

大葪流行修道,因而家家户户,皆是不缺这些物品,不过,她在叶府,地位尴尬,让白絮去讨要,很大可能是会被刁难搪塞。罢了,好在她回叶府之前,无虞法师给了她一大笔银两,倒是不至于真的离了叶府就寸步难行。

白絮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人还没到,就有些慌张地叫着“小姐”。

她虽年幼,却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叶梨有些奇怪,往门口走了走,就听到了院外白絮的声音:“表少爷,送到这里就好了,多谢您。但是小姐的闺院,不好让您进去了。您……”

“哎……我又不是外人,这么多东西,怎好让你一个小姑娘拎着。”

叶梨还未反应过来,本就半开的院门已经被推开,林庆之拎着些东西走了进来,看到叶梨正在院中,眼里满是惊喜,道:“六妹妹,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府里没有吗?怎么还让小丫鬟去外面买?外面卖的,哪里有府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