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瑕一行人数目众多,加上随行的男女仆从数十人,稍微小一点的客船,光这些人就塞满了。他们选的客船是扬州商行旗下的船只,体型巨大,船上有二十八间舱房,除了载人,兼运货物。
上了船,姜瑕带两个孩子住一间,李毓秀、姜子霈各一间房,其他的随从共挤在五个房间内,待收拾好客房,船只便扬帆起航了。
从扬州至京畿,走水路顺水而流,通调畅达,约摸一月便可抵达,比走管道快了一倍不止。
可是,总得耗费一月的时间,待在船上哪里也去不了。
拘束就罢了,姜瑕最担心两个孩子能否适应船上的环境,他们两个都没坐过船,若是会晕船,那才是大大的麻烦。
水上漂了两日,姜瑕心放下了一半,旎旎皮实健康,半点大的孩子无甚不适之处,整天神采奕奕。
初上船时,她还有一点难过,旎旎走得匆忙,没时间来得及与杨小群好好告别,那可是她至今为止最好的朋友。
姜瑕走之前见了赵娘子一面,赵娘子看群哥儿和旎旎两个难舍难分,像王母娘娘拿大棒拆散他俩,乐不可支逗她,让她就留在江都,这样就可天天与群哥儿见面。
旎旎当时那叫一个拒绝得飞快,毫不犹豫要跟娘一块儿。
赵娘子笑她,难过得不够认真。
但是,旎旎可认真对待了,在船上蔫头巴脑想念了两日好朋友才重新活蹦乱跳。
姜瑕另一半心,则在日夜未曾阖眼照看了岁哥儿三日,见他吃好睡好,未有分毫难受之后,才稍微放心。
他确实太小了,需仔细将养着。
“娘,关叔叔呢?他没和我们一道吗?”旎旎问起了关愁。
她逛遍了客船,都没见到她不苟言笑的关师父。而另两个护卫,陈东和齐三却跟随他们一道。
胡氏身边离不得人,秦北叔如今在江都不动如山,没挪窝跟姜瑕一行人的足迹一道,江都那边至关重要,一直得有个人主事,关愁又怎么能跟她一起上京城去。
这些旎旎都不知道,姜瑕也不会告诉她,只好对她解释:“你关叔叔喜欢扬州,喜欢江都,不愿意离开,他哪日愿意离开了就能见到,或是旎旎等回家。”
姜瑕摸了摸女儿头上的揪揪,身体忽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平静温婉的神色脸色微变。
她抬了手,对女儿说,“这么久了,旎旎去看看你爹?”
一边使了个眼色,让晚秋赶紧领旎旎出门去。
房间门一阖上,她迫不及待解开衣领,褪下厚重的袄子,还有夹衫、中衣,才轮到睁大眼睛乱看、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岁哥儿。
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才后知后觉是时间该饿了,找准口粮大快朵颐。
姜瑕高估了自己,想着出远门趟,带的人能少则少,还全得带信得过的心腹。
平日喂养岁哥儿的奶娘没有跟随着一道,她想着自己给岁哥儿喂奶。
但喂孩子并非易事,胸前鼓胀难受一直不退,吃得多了,产的就更多,就更难受。奶水一多起来,衣物也极为容易弄脏。
唯一值得欣慰的,岁哥儿吃得惯亲娘的奶,中途换了口粮也没把他给饿着。
岁哥儿用完大餐,姜瑕拭干净肌肤,整理好着装仪容,没过得一刻钟,门外便传来了动响。
旎旎她回房间了,还把她爹给带过来。
“阿娘。”
父女两个手牵手,留心注意船舱并非自己家里,旎旎说话的音量也刻意减低了几分,避免打扰别处的客人。
李毓秀先瞧了一眼姜瑕,再看岁哥儿好不容易被养肥的脸颊白里透红,他眼睛闭着,两扇弯弯的长睫毛精致漂亮,右手攥着拳头小嘴吧唧,打出的嗝一鼓奶香味儿。
他便了然,知道旎旎为什么被带到他那儿去了。
岁哥儿每日加餐颇多,瑕娘该换了好多件肚兜,他早晨发现衣篓里丢了快十件肚兜了,也不知瑕娘带没带够换洗的。
“阿娘。”
小姑娘埋头在娘怀里蹭了蹭撒娇。
旎旎越发缠人了,整日绕在爹娘脚边打转,还尤其黏她。
也不怪她,客船四面临水,旎旎正是活泼好奇好动的年龄,即便客船的栏杆修得再结实牢固,姜瑕、李毓秀都有意看住旎旎别让她乱跑,纵得她越来越离不开人。
李毓秀在隔壁一间独处温书,被女儿扯了出门一趟,并没打算快些回去。
心中有书,胜过竹简百卷。
他干脆拉着妻女讲起了策论,破题、承题、起讲,起承转合、洋洋洒洒一大篇策论,讲题人成竹在胸。
自从李毓秀发现姜瑕听得懂科考策论,略知其中五六分规则,便多添了个好为人师的毛病。
姜瑕静静听着,时而点头,便被夫子叫住提问,一篇策论,也教姜瑕给他说个子丑寅卯来,实在事多。
而真正捧场的那个人还小,诘屈聱牙的生涩东西理解困难,没得那些个传奇故事妙趣横生,旎旎听着听着听不懂便困了。
旎旎一开始打盹,姜瑕一双手便被捉住,那人照着旎旎一般缠了上来,她不由得怀疑,夫子一番授课,不是为了让学生增长见识,而是专程哄睡了差生。
“瑕娘,船上有干净水,那些小衣得快洗了好烘干,船上没多少换洗的衣物,若不够了你该多难受。”
凤眸恳挚,呢喃低语,他十分热切帮她出主意,忧她之忧。
被他点出来,姜瑕只觉耳根升腾起一阵热意,却强行不在他面前露了怯。
她默默点了头,算是认可了。
“暖盆也烧得热一些,别着凉。”
李毓秀瞄了一会子岁哥儿,为了你,你娘付出了好多。
姜瑕这回真恼了,谁让他呶呶不休,她明明背着人做的。
客船总共丁点儿空间,旎旎无师自通了粘乎,她带的好头,她爹也学得了这个气性,日夜缠人。
船行至中途,经停凤阳,屋外天气不错,适合出船舱到甲板上透气。
“三哥。”
姜瑕出门,正巧碰上姜子霈也出来透气。
结伴行至船头,甲板上已经聚集了七八位船客。
这艘船上还有好些个船客,都是往京城方向去,有商户去京城做生意,也有上京投奔亲戚的,船上还另有两位举子,也同李毓秀一样赶赴会试。
一位年纪偏长,年近而立,唇上蓄了胡须,他是王柏,扬州兴化人,参加了两次乡试,第二次中举,此番上京科考,其妻亦跟随他身侧,昼夜陪同。
而另一位举子谢束则和李毓秀年龄相仿,也是江都人,这回乡试第七名,独自一人上京。
三位举人勤奋苦读。都没来甲板上欣赏风景。
凤阳是沟通南北的枢纽,亦繁华富庶,物阜民安。凤阳码头舟车交汇,一排数百米长的码头,大大小小的船只停靠往来,货船客船来往如织,见之十分有趣。
中程停泊,姜瑕一手牵着女儿,和她在船舷看着水边岸上的人群。
忽然码头传来一阵争吵。
“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观之大约四五岁的小公子唇红齿白,身着簇新的绯红撒花夹袄,古灵精怪。
高大的青年一手把小公子从马车中提拉下车,任由小公子怎么费劲儿挣扎都没用。
男孩恼怒至极,见身不由己,发了狠偏头一口咬住青年拉扯他外衣的手掌,死死咬住不松口。
青年蓦地吃痛,终于挥手松开男孩,掌肉整整齐齐两排白生生的牙印,齿痕边缘隐隐泛着血丝。
他一点都没留余力啊。
赵玄谦怒极反笑,“出息了啊。”
青年体量高大,肩背宽厚,一身剪裁合度的玄袍猎猎生风,他一敛眉,面带寒霜,不怒自威。
他看着难招惹,惹人生惧,小公子却一点也不带怕,比青年更愤怒。
赵烨白踉跄两步站稳,昂首挺胸。还在同赵玄谦生气。
他就是想在凤阳陪外祖父,才不愿意跟父王回京,谁让他不由分说抓起他就跑,他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太过分了!
“不走,好啊,放你一马,尽管找你外祖去。”臭小子跟他对着干。
方才气梗脖子粗,一心找外祖父的男童现在没闹了。
他才不,外祖父一点也不理解他,眼睁睁任由他被父王抓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扬着脑袋做不出往回走。
一想到自己得委曲求全,赵烨白气势全开,一副大摇大摆的阵仗,自己往船上走。
他一步作两步,气势汹汹,看他身短腿短,侍卫想抱他上船,却被他拒绝了。
这不是看不起他吗,轴上劲儿来,他非自己上去不可。
两脚踏上桥板,赵烨白踏踏往前走,也不知是桥板崭新容易滑,还是他小公子架势摆过了头,只见他一个没站稳,在桥板中央猝不及防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往右侧一摔,一骨碌栽进水里。
“扑通——”
“有人掉河里了——”
岸上的侍卫反应最快,小公子刚掉入水中,他毫不犹豫立马跟着跳下了水游过去搭救。
前后一眨眼的工夫,可运河看似风平浪静,水流速却急,加之冬日河水冰凉刺骨,身上厚重的衣物浸湿后难以施展伸手,侍卫抓住小公子不多时,便眼看失了力气。
岸上更多的侍卫跳下水,就连为首当家做主的青年也毫不犹豫往小公子处游去。
“递给他。”
一旁的船上丢下来一根约莫七尺长的竹竿,赵玄谦明白了意思,抓住竹竿一头朝救孩子的侍卫递过去,侍卫早就冷得直打哆嗦,浑身肌肉颤抖,一把摸寻了竹竿借力。
好容易把小公子救上岸,他已经嘴唇冻得乌青,面白如雪牙齿打颤。
即便如此,赵烨白吐了两口呛水,也没哭,还睁眼和他爹倔犟。
周遭围观了他落水被救的过程,吵吵嚷嚷一片,赵烨白自觉脸丢大了,围观的人也可恨,脸色一变环视一周,龇牙咧嘴狼崽子似的瞪人。
这个人怎么可以把自己弄那么狼狈?
赵玄谦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去,隔壁船上一个小姑娘正满脸好奇盯着自家出洋相的顽劣儿子瞧,见父子看过来,还默默退后离围栏远了一步,像是吸取眼前前车之鉴的教训。
“该。”
赵玄谦把儿子丢给侍卫,朝着对面的船一拱手,“多谢夫人相助。”
烟青色缎面夹袄,天生丽质的少妇侧过身避开,“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姜瑕方才在船头目睹了赵烨白落水,正巧客船上有一竿足够长的竹竿,便叫她三哥递了丢下去,方有了一竹竿的相助。
竹竿帮了大忙。
湿身青年努力平易近人,可他身上达官显贵之家的权贵气势没那么轻易遮掩住,深不见底。
“小子冥顽,见笑了。”
姜瑕又岂会当真附和?
赵玄谦还欲说什么,隔壁的船舱又出来一位挺拔清隽的书生,通身书卷文气,他拿了一件衣物披在女子肩头,原来是送披风的俊俏夫君。
人家郎情妾意登对,赵玄谦低头看了眼大老粗侍卫递给他的玄黑大氅,怎么也没对味儿。
他心口发冷,就因为赵烨白这个混小子,给他爹整得忒狼狈。
大步流星踏上三层高船,念及那书生品貌,只觉没由来的熟悉,赵玄谦眼中精光一闪,暗叹,有意思啊,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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