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瑕白日把岁哥儿带在身边,只有奶娘喂奶时会抱出去吃奶。
才出生的孩子见风就长快,一天一个样,短短十日,姜瑕眼睁睁见证了岁哥儿褪去一身红色,变得白净可爱,与才出生时判若两人。
他也终于瞪大眼睛,天真无邪与外界接触。
岁哥儿长成了姜瑕记忆中的模样,白嫩可爱像个小包子,无意识扬起小脸上甜甜的笑容,和前世一般无二。
“岁哥儿会笑了,真乖呀。”
岁哥儿听不懂阿娘在说什么,只会“无齿”微笑,笑起来超甜,看得她心都快化了。
可这般甜蜜可爱的笑容也只让姜瑕展颜一瞬,翻面过去那群杀人越货的山匪依然如阴云罩顶。
世事无常,山匪难料,但随时间流逝,姜瑕怀疑山匪并非偶然了。
她请了护卫随身保护,再做到出事那天她不去洪音寺,甚至不出大门,这总能躲过山匪了吧。
前提得是真的偶然,她上辈子倒霉透顶了才会撞上土匪,撞了个正着。
然而,自从关愁发觉有人跟踪监视,再到胡氏举动不明,姜瑕越来越怀疑山匪非意外了,甚至还和前面的事儿有些关联才对。
鸿音寺以往从未发生过山匪劫道,哪家山匪干一票换一个山头?
奶兄高浩来过清水巷一趟,趁着送庄子一年收成的时机,还回禀了姜瑕上回交代的事。
高浩是芳娘儿子,为人踏实不乏机灵,深得姜瑕信任。她一重生就把查一查婆家底细的任务提上了日程。
高浩依照吩咐不着痕迹默默打听了一片,与姜瑕所知的没差。
这其中着重打听的胡氏生平乏善可陈,和李父、王寡妇一堆烂账,但她有个好儿子,李父完完全全偏向了她儿子,在加上王寡妇遇一场意外,从前的纠葛便彻底变成了往事,除此,奶兄废了老大劲儿打听出胡氏与贵人有过短暂交集,别无特别,和李五婶的话对上了。
姜瑕心中有个猜测无法证实,想着不如诈一诈胡氏,但她毕竟未知全貌,生怕胡乱诈一通弄巧成拙了去。
前后踯躅,姜瑕还心心念念着胡氏一定知道李毓秀的身世,否则不会阻止他去京城,即便李毓秀本人都以为是李家陈年的恩怨情仇了,胡氏单纯见不得他过好。
有一个最直截了当省事的方法,那就是告诉李毓秀,与他通气,说来李家的事,夫妻二人商议便不会有现下孤立无援的处境。
姜瑕眼神飘忽,仍是犹豫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而重生一事荒谬,说出去几个人能相信?
子不语怪力乱神,李毓秀即便幼时处境艰难,但他读圣贤书多年,奉行光明磊落,君子之风。他从不言父母是非,也非愚孝听之任之流辈,但更多的,大概会受不了吧。
将心比心,换了有人给她说些有的没的,姜瑕也不会相信。
姜瑕没有实际的证据,更不愿别人说她疯了,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担子重新回到她一人身上。
“有何不妥?”
李毓秀看她心事重重,不知她脑子里转过好多想法,主动问起。
青年在案边挽袖作画,将所画者样貌熟记于胸,寥寥几笔,情态、神色跃然纸上。
孩子长得太快,可人的记忆有限,过不了多久便忘了此刻的他,那多遗憾。
夫妻二人便商量着隔段时日给孩子画一幅小像,记录下幼时的点滴。
李毓秀画好搁笔,注意自然转至瑕娘身上。
问起总得有个事儿说,姜瑕回神,找好的借口是现成。
“夫君还记得舅母过来了一趟看我吗?”
说到这儿,姜瑕给李毓秀提起施太太忧心施同尘的婚姻大事。
“前些年没碰上合意的人选,舅母也随表哥去了,无心成家也没催促,一直没个准信,可如今舅母越发着急,半点也等不得。”
施同尘老大不小,施太太问他就是回答还不着急、不想成亲,她看儿子岿然不动,心里早就敲边鼓疑心他对女子毫无兴趣,那可了得?
被香香软软的岁哥儿一激,他表妹都有两个孩子了,也不听施同尘的意见,火速请了媒婆来介绍亲事,半逼半劝施同尘快快答应。
“看来表兄喜事将近。”有施太太出马,施同尘还真可能非成婚不可。
李毓秀巴不得施同尘赶紧成家立业,他比当事人更热衷,成亲好啊,施同尘终于快成亲了。
“舅母说了不算,还是取决于表兄。”
姜瑕和李毓秀态度截然不同,她摇头道:“成亲说来简单,终究是表哥和未来表嫂两个人过日子,强扭的瓜不甜,他若心存抗拒,岂非害了人家姑娘?”
“表兄的确年纪不小了,舅母着急她成婚也情有可原,而成婚一事,舅舅舅母的意见举足轻重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毓秀还是那句话,父母拍板定下来婚事,天经地义,施同尘有何抗拒?
她一噎:“这么说也对,往好处想,表哥性子好,宽和敦厚,向来不会迁怒他人。”
“他应是不会迁怒,好男儿怎会如此行径。”
李毓秀微微一笑,他对施同尘也是非常肯定,一席话暗藏阴阳怪气,仔细一听,也并非针对表兄。
姜瑕觉得哪哪儿违和,哪哪儿不符合常理。
她随口说一说,夫君竟然会帮舅母说话,对表兄没有一点子同理之心,还有同窗之情呢,去哪儿了?
夫君是父母亏待过的,逃离胡氏的钳制还能茁壮成长,不似会迂腐得一味遵循父母之命的人啊。
施家表兄的婚事而已,他这么在意干什么?
她的眼神探究而狐疑,也就是一般疑惑,可对于本来心虚的人而言,一眼足够意味深长。
他就知道是这样的,青梅竹马强过父母之命,瑕娘并不看好施太太的做法呢。她也非自愿嫁过来的,还始终心有芥蒂吗?
新婚时笑得勉强,形同路人,后来也自矜自持,高贵冷艳,还不给人亲。
什么相敬如宾,那是他费心维持的成果,知足常乐罢了。
李毓秀心怀苦涩,把自成亲来的块垒难消都往施同尘身上丢,恨不得再踩上几脚,他实在比秋风更萧瑟。
内心何足为人道也,清直高洁、从不擅议是非的郎君一派温润谦和,“看样子表兄好事将近,我们可将新婚贺礼备好了。”
施同尘赶紧成婚去。
“也不必这么急。”姜瑕嗔怪,是她误会了,夫君和表兄同窗情谊深厚啊。
婢女端进来一盘香梨果子,奶兄高浩特意带来的,是城郊庄子上几棵老梨树结的果,皮薄汁甜,闻之有一股特殊的香气,姜瑕一向爱吃。
今年的香梨才送过来,姜瑕一想那黄澄澄的梨就嘴馋得紧。
“把烤炉取来。”
嗯?
“梨属寒凉,你现在碰不得生冷吃食,就吃烤梨子吧,还可拿些别的水果围炉品尝,如何?”李毓秀解释,说是问她的意见,已经差人拿炉子去了。
“岁哥儿在这儿,闻不得碳味,屋内也不透气,如何能放炉子?”
姜瑕蹙眉反驳。
“那在屋外烤。”
姜瑕仍旧不满意,“烤梨始终有烟味儿,熏人,直接拿来吃多好,不妨事。”
“介意烟味儿,那好办,我们不烤了,上锅蒸来吃蒸梨。”
李毓秀继续指点。
“算了,我不想吃梨了。”
有李毓秀盯着,香梨能看不能吃,她摆手让端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姜瑕又让晚秋把箱匣里面第一本书拿过来,她因为胡氏本就心烦意乱,吃梨子的一点小事也难以顺心,愈加躁郁,干脆看本书平静心绪。
她身着素衫,从头到脚无饰一点珠翠,观之清新淡雅,加之她正处在虚弱的时候,神色一淡,便有恹恹之感,楚楚可怜起来。
还抱了一卷书,更可怜了。
“看书伤神费眼,我给你读来听吧。”瑕娘这几日有空就翻书,这不好。
李毓秀不由分说夺过书,从姜瑕看的那一页读了起来。
凝眸低垂的鸦羽,根根眼睫如墨,清润的声线中有玉石沙砾逐浪而击,轻缓的节奏间增加了沉稳,煞是好听。
姜瑕却心情恶劣,谁让他读了,她只想自己看,好吗?
这不准,那不准,说是为了她身子好,她也明白,所以有气无处发泄,更难受了。
以往眼中的小意温柔像是错觉,体贴的优点不复存在,处处在指手划脚。
夫君这般以为她是旎旎吗?当给他女儿念书,东管西管,实话实说,姜瑕她爹都不管这么多事儿。
二十年来与人相处积累的涵养迫使她按捺住无名的火气,又在李毓秀关切的眼神中啪的一下子散了。
“瑕娘困了?”
姜瑕神情慵懒,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倦意,李毓秀阖上书,总算没继续读下去。
她心里冒出一丝愧疚,顺着他的话频频点头,“是有点。”
“我最近好多了。夫君日夜苦读未有倦怠,还关心家中诸事,多有费心,多亏了夫君,我才得了松快。往后夫君可安心准备了。”
备考会试一需通读历年文集,还得揣摩主考官的心思,松鹤先生丢给他的任务也不少,他哪来的空闲?
做自己的事情去吧,少管她的小事,姜瑕殷切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