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一番话气煞人,神神叨叨就算了,千不该万不该话语直刺她的孩子,任谁再好的气性也得冷脸,管什么婆母。
姜瑕起身时并未多留意胡氏的动作,哪料得到她敢伤人?
胡氏力道大,没设防之下,直直跌坐在地,肚腹中有仿若被巨石砸中,撕扯着血肉往下坠,一阵剧痛。
除了胡氏,所有人都惊呆了,被意外打得措手不及,还是晚秋先来看娘子如何,连给胡氏捧盏的梅枝也匆匆忙过来扶姜瑕。
李毓秀进门便看到这幅兵荒马乱的场景,心跌进了谷底,顾不得其他,只想先确认姜瑕现在感觉如何,目光触及她裙摆刺眼的血迹,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冷静。
“快请大夫过府,把稳婆也找来。”
众人这才找到了主心骨,听吩咐办事。
李毓秀说话间,注意避开磕碰了姜瑕的肚子,拦腰抱起她往正房走。
“晚秋,去请我娘,快去。”
这个时候,姜瑕忍痛也不没忘提醒晚秋,胡氏的一推,她大概快生了,家中没得个女性长辈操持很不方便,早早就说好让她娘来帮忙。而早产说来是婆母对她动手,姜瑕更想快点见到亲娘。
整一个幼鸟眷念的姿态,李毓秀心中一恸,为安她心,也让晚秋快快前去。
孕中受伤的痛苦远超姜瑕能承受的极限,她已经没有力气环住夫君脖子,五指虚虚抓住一截布料,把头埋在李毓秀衣襟前,希冀黑暗能缓解她的痛苦。
思维发散,姜瑕危急时刻甚至突然起了闲心,想,李毓秀抱她走了好长一会儿,她还没掉下去摔地上,看来他身子没她印象中那般弱嘛。
她又想起小儿子,因为她的疏忽,孩子大概会提前出世了。
并不放心,姜瑕忍痛多交代了几句。
“多烧点热水。”
“侧间的布置照准备的安排上。”
“再让厨房做点吃的。”
姜瑕分出心力有条不紊安排生产事宜,说完贝齿狠狠咬住唇瓣,额头、鬓角冷汗直流。
“娘子放心。”
芳娘领着婢女按吩咐行事,一个劲儿宽慰她放轻松。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终于来到了布置成产房的侧间,李毓秀刚把姜瑕放在产床,没说两句话,就被芳娘请去外面等候。
姜瑕也无力顾及他,忍痛吃了厨房送来的一碗面和红糖鸡蛋汤补充体力,养精蓄锐等候稳婆过来。
稳婆提前两月就挑选好了,大夫也是民间妇科圣手。李毓秀在门外来回踱步,急得团团转。
他不会生孩子,瑕娘看着情况不容乐观,他除了多对稳婆、大夫说两句话,就只能眼巴巴望穿秋水。
正房的人忙前忙后,没空留神还未及腰高的小娘子,旎旎扒在姜瑕门口时,李毓秀才想起来把她给忘了。
“爹爹,娘呢?”
旎旎距离主屋不远,她发现主屋这边动静挺大,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赶过来一看,来来往往的婢女行色匆匆,找不着她娘、晚秋和芳娘,她爹爹神色亦不同寻常。
“娘在生弟弟妹妹,进去会添麻烦,旎旎乖乖在外面等。”
旎旎想扒门进去看阿娘,被李毓秀一把捞起来,团在胸前。既是别让她小孩子乱跑冲撞了,也是抱个东西在手中安心。
当年生旎旎的时候一切顺遂,李毓秀只希望这一回能和上次一样,母子均安。
姜母施氏火急火燎绕了三条街赶到女儿家,就看见女婿、外孙女站一块儿,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态望向她,眼巴巴看到了救星。
真正的主心骨来了。
“岳母,瑕娘……”
废话不多说,施氏直接摆手,她比女婿有经验,接过产房外的大局,芳娘一如既往的靠谱,确认安排妥当,她便进产房内陪女儿。
姜瑕卧在床褥中,一张小脸比雪白,虚弱憔悴,看见了亲娘终于肯放心,施氏比谁都心疼,握住女儿的手,拿帕子给姜瑕擦汗,打起鼓劲儿同她一块儿听稳婆的指挥。
随时间一点点过去,李毓秀无心顾忌后脚临门的岳父舅兄,草草招呼过后,继续焦急等待。
夜幕夕沉,天色变得昏暗,可孩子仍未降生。
等在外间的人隐隐有些预感。
产房内,稳婆看过了,宫口已开八指,再不多时孩子便能出来,这个时候她一摸姜瑕肚子。
脸色骤变,再试一试。
坏了,胎位不正。
稳婆还算稳健的手臂一阵哆嗦,最怕遇到的情况出现了。
保大还是保小?
产房内皆惊,纷纷求姜瑕撑住,外间之人也听闻了险况,难以承受。
李毓秀勉强稳住脚步,双眼通红不敢倒下。
“保大。””斩钉截铁。
旎旎还不能完全明白此时的境况,但孩童对情绪的敏锐感知让她憋不住泪珠子大颗大颗滚落:“要我娘,要我娘。”
“请大夫替我施针。”
姜瑕没空管里里外外的慌乱,她这个危险当中的人反倒尤自镇定,听得稳婆话后并未失去方寸。
请大夫控住脉象,她便提起往日学过的一套回转胎位的手法,询问稳婆和大夫的意见是否可试一试。
大夫尚在犹豫,姜瑕见状拍板,果断请他们试上一试。
姜瑕口咬参片掉住元气,一步一步指点稳婆转动她的肚子使力。
寄希望于书中记载的手法有用,能回正胎位,也祈祷孩子别太大,能好好生下来。
姜瑕实在不甘心,她都重生了,拼着避过全家灾祸而来,结果别说自己提前去死,还赔上了儿子一条命,太亏了!
许是上天不想收回她的命,也是方子有用,稳婆一番努力过后,姜瑕感觉身下一阵痛后浑身一松。
产房传出了孩子细细的哭声,仔细听还算响亮有劲儿。
“小少爷四斤六两,母子平安。”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姜瑕这次波折不断的生产以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尾,纷纷喜极而泣。
全府下人发赏钱,李毓秀和姜集方都给大夫、稳婆包了相当丰厚的红包。
转眼间正房上下喜气洋洋。
可施氏除了没再紧绷,并无太多喜色。
喜从何来?一路上晚秋都事无巨细告诉了施氏,了解前因后果,还以为是什么意外,滑天下之大稽!
施氏听过后大怒,亲家母实在糊涂,她女儿做错了什么被婆母如此作践。放眼江都,哪家恶婆婆敢明目张胆行凶,差点害她女儿一命。
只用这一件事,施氏单方面认定胡氏为生死仇敌。甚至忍不住开始怨姜集方那个杀千刀的,攀附权势,舍得拿女儿来投机。
方才情急,这些恩怨暂且抛一边,等姜瑕稳定安全了施氏才有空出来算账。
施氏用帕子一擦眼角,问女婿:“还没去拜访亲家母。”
李毓秀抱拳作揖,长鞠一躬,表示会给瑕娘一个交代。
他却拦着不让岳母去见胡氏,解释道:“母亲做得糊涂,岳母去之也恐怕无济于事。还请岳父岳母放心,小婿一定不会让瑕娘白白受罪。”
李毓秀知施氏定会不满,世上就没有拦着两家姻亲不让见面的道理,姜家父母对他有意见。
但胡氏如今的状态,见了怕是更结大仇。
这回,姜集方也说不出贤婿的好话。
草草看过新出炉的儿子,还是一个在外翁怀里眼皮还没睁开呢红皮皱猴子,小嘴巴一动一动,个头长得虽小,看着精神不错。
看了两眼小孩,李毓秀转身进屋去看姜瑕。
她已经睡着了,唇色苍白,精疲力竭,终于能睡个好觉,任由外面再大的动静也吵不醒她。
李毓秀数不清这段时日以来自己提心吊胆了多少次,抓不住快失去的感觉绝望而窒息。
他握住姜瑕一只手,手指冰凉,伤了气血。
青年一缕发丝飘散,衬得一身略微潦草的形容落拓俊逸,一坐一卧的两人都带了些折损,生出和谐。
李毓秀双目淬了火,他真的不能不对母亲增添一分恨意。
拜托岳家照顾好瑕娘,李毓秀转头就去瞧瞧胡氏。
从后罩房匆忙离开时,他也没忘了让梅枝看守住胡氏,胡氏仍待在离去前的那间房。
李毓秀眼底一片阴霾,晕染开浓重的墨色。
胡氏大怒,说道:“你小子什么眼神,阴恻恻的,狼崽子,逆子。”
李毓秀每次私下见她,胡氏都会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把她放在眼中,这是胡氏难以忍受的。
不知何时,梅枝早就默默退出,整间房内只有李毓秀和歇斯底里的胡氏。
“我一直不知,母亲何故恨我。后来也该知道了,是爹先对不起你,你拿我出气。”
李毓秀一嗤,道:“欺软怕硬,归根结底,母亲不敢对爹做什么。”
“我甚至怀疑,我并不是你的亲生孩子。”谁会那般虐待自己的孩子呢,哪怕讨厌他身上的另一半血。
胡氏一呆,浑身一紧,赶紧拿出从前的骂法:“是啊,小杂种,你是小杂种。”
他面对胡氏的中伤无动于衷,他早把这样的刻薄人不放在眼中,听她的辱骂,脸上还露出被赞扬的愉悦,频频点头,李毓秀自嘲:“若是真的,就再好不过了。”胡氏根本不敢讨厌丈夫,针对他算什么。
胡氏感到挫败,这个小贱种越大越不好对付,以前还会怕疼。
李毓秀话锋一转,“我是不对你做什么,但母亲知不知道,姜家来找你麻烦了,岳母找我要人,你恶婆婆之名会远扬吧。”
“你在意什么恶名远扬,但母亲知不知道啊,姜家若把你告上公堂,可以弄进大狱。”
“你不是举人吗,我不能进去,你骗我的是吧。”胡氏升斗小民,天然的惧怕官府。
李毓秀摇摇头,“进一回监狱算什么,就是难保官差会不会查出来娘以前的两三件事啊。”
胡氏阴毒,手上沾有寡妇母子的命,李毓秀近年来凭借这个把柄才稳住她。
“母亲别忘了就行。”
胡氏又想起李毓秀的威胁,后知后觉提起那一天惊恐,决不能让李毓秀说出去,她开始后悔去找儿媳妇的麻烦,她为什么又去触他霉头。
胡氏刻薄寡恩的面相有着极为淳朴的愚昧,又不乏天生的精明恶毒。
百善孝为先,李毓秀也不能真对胡氏做什么,只能再吩咐梅枝,胡氏有疾别让她乱跑伤人,也别让旁人打扰老太太静养。
他能做些什么让她感受到痛?李毓秀真情实感苦恼。
“好吃好喝供着,绝不能亏了老太太。”
胡氏只看见儿子对她一笑,恶劣至极。说起来,李毓秀已经长成她的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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