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原先有几个兄弟不打算继续天南地北的跑商,刚好想找个稳当的活计。”
伤筋动骨一百天,杨鹏伤还没好全,刚能从床上起身下地,便一刻也不停歇的忠人之托。
姜娘子大恩,若非找着她的门路请人出面摆平黄员外,倾注他半生心血的商队还保不保得住都难说,杨鹏感激涕零,他们这种常年行走在外的人,最讲一个“义”字。
杨家夫妇把找护院的事放在心上,非精通武艺的不要,人品信不过的排除,精心挑选出合适人选,就过来让姜瑕看哪个合适,恰好碰上了李家大喜事的日子。
“孙老五是商队的老人,为人忠厚,信得过,跑商跑了快十年,前段时间就准备去找个大户人家当护院,不想再四处漂泊。就是年龄大了点,武功只算中等。”
“陈东也是我家那口子认识的,小时候在少林寺习武,武功高强,为人正派,靠得住,当护卫放心。这位陈兄弟要说有哪里可犹豫,就是脑袋不比常人灵光,饭量也大。”
“齐老三……”
赵娘子一口气列举了好几个人,一一介绍过,缓了口气儿,继续说。
“还有个关愁关兄弟,关兄弟不是商队的人,他原是江湖客,碰上他来找我家那口子喝酒,找他推荐接了个活儿,找点银子花。要说来,关兄弟是我说的这几个当中武功最高的那个,也放心,他为人也不错,没有在江湖上结仇结怨,连累不了东家。”
“至于怎么选,就看妹子觉得哪个合适了。”赵娘子说明利弊,决定雇用谁,则全看姜瑕了。
“赵姐姐介绍的护卫都好极了,我全要。”
姜瑕问了赵娘子几个问题,了解详细后,便拍板定了下来,全都雇用了当护院。
李毓秀中了解元,翻年定会入京参加会试,姜瑕打算好了找个人护送他。
举子进京,沿途有照顾,但那照顾没有多周到,不会亦步亦趋时时刻刻保护安全。
姜瑕觉得不保险,出门在外,还是自己有护卫更具保障。
本朝世道太平,行走在外的安全,放眼历朝历代都算得上排在前列。
但世事难料,否则,怎么她能在鸿音寺遇见劫匪?鸿音寺是江都的大寺庙,周围治安好得很呢。
姜瑕还觉得不保险,计划着另外找二哥多要几个护院。
她多的是银子,恨不得集齐一队人马来保卫平安。
今年扬州府鹿鸣宴,松鹤先生独领风骚,引人注目,而李毓秀也在场中大出风头。
他答巡抚大人的见解独到,满座称赞,松鹤先生听闻也点头有夸赞之意,甚至给了李毓秀一个问题。
只要不眼瞎,在场人明晃晃看得出来,解元郎是入了松鹤先生的眼。
也确实如此,鹿鸣宴罢,有仆从找到李毓秀,说先生邀解元郎一叙。
乍一闻得此言,李毓秀还摸不着头脑,他虽然是扬州府这一届解元,年纪尚轻,并无建树,还引不得松鹤先生这般重视。
思及另一重……松鹤先生姓徐,徐夫人的徐。
松鹤辞官归隐后,鲜少有人知他在扬州地界。
但一想,一切也解释得通。徐夫人是先生侄女,先生并无亲生子女,若和徐夫人这个侄女感情颇深……不知松鹤先生见他跟徐夫人有没有关系。
无论李毓秀心头何种猜测,表现出来的只有淡然谦逊,恭敬前去拜见松鹤先生。
待李毓秀拜见松鹤先生后,他的疑惑也随之解开了。
正如他的猜测。
见面后,先生提起徐夫人跟他说过李毓秀,是可造之材,见之一面,也算名副其实。
松鹤先生又问及他可否愿意得他指点,点拨一二。
李毓秀自然大喜,连忙谢过松鹤先生。
得先生这样的大儒指点,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啊。
李毓秀归家后,仍然如在梦中,心潮澎湃。
他给姜瑕说了这件事,还不忘感谢:“我能得先生指点,还得多多感谢瑕娘,是瑕娘之功。”
若不是瑕娘与徐夫人结下善缘,徐夫人感激瑕娘救命之恩,为何会无端对松鹤先生提起他?这是徐夫人在报答瑕娘的恩情,惠及了他这个做夫君的。
瑕娘推辞道:“这其中也许有徐夫人促成的缘故,那也得看夫君才学,夫君中了解元,又才思敏捷,松鹤先生必定是看中夫君才华,才出言指点。我当不得谢。”
否则徐家那么多后生,是松鹤先生同宗子弟,怎么不见先生看好指点?
李毓秀不依,他满脸认真,“还是多亏了瑕娘。”
似是姜瑕不接过这句感激就失礼人前了。
姜瑕忽然觉得,她娘的担忧没假,就她和李毓秀拉扯的话,谦让来谦让去,客套有礼,哪里像夫妻?逢年过节走亲戚也不会如此了。
她噗嗤一笑,似觉荒谬,道:“你我夫妻,怎么在这儿谢来谢去没完没了,有什么好谢的?你啊……”
她素手轻晃一柄洒金织花团扇,抵在颊边,“我总是盼你好。”
话音逐渐转弱,每个字却都像砸进李毓秀胸膛,引得心旌摇曳。
那素绢扇面上那只蹁跹振翅的金蝶,停在她脸颊边,只余一双含情美目。
李毓秀想抚开那只蝶,看清妻子的笑颜。
他也那么照做了。
“我知道,总是想多谢谢你。”
垂眸视那只落入掌中的蝶,细线勾勒的轮廓金光流转。
他发觉瑕娘变了,君子有礼在她这儿忽然变得不好使。
“总归是件好事,先祝夫君学业精进,更上一层楼了。”
姜瑕嗓音干净清甜,因为身孕,更添一分柔意,话音一转,说起了李老太太胡氏。
“婆母昨日略有小恙,今朝请了大夫,大夫说并无大碍,好生歇着将养,夫君一道去看看婆母?”
李家族亲一走,胡氏便病了。
李毓秀微微颔首,知晓了情况。他不愿意姜瑕去的,但她去,也没理由拦着。
胡氏住在最内的后罩房。
进了屋,一位瘦小的中年妇人坐在炕上,容长脸,薄眼皮耸拉着,看一眼来人。
胡氏看见姜瑕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姜瑕也知道,她这个婆母一直不冷不淡。
等胡氏看见李毓秀,脸色越发阴晴不定起来:“没事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李毓秀当即愣了,他娘从前只会私下发作,这回怎么突然变本加厉,当着儿媳的面横眉冷对?
心下闪过犹疑,面上愈加平和委屈起来。
还是姜瑕先站出来说话:“夫君回府一听说婆母病了,便赶过来探望,也是孝顺婆母。”
“孝顺?”
胡氏听了一嗤,吹鼻子瞪眼,讽刺意味强烈。
“娘近日心情不豫,是儿子关照不周,一时忙碌忽略了娘,以后不会了。桃枝,往后照顾老太太当更尽心尽责才是。”
李毓秀此时面露惶恐,低眉顺眼站在榻前,还不忘嘱咐伺候胡氏的桃枝。
胡氏冷哼了一声,像是刻意压抑了怒气,“听说,你会上京城科考?”
“是。”
李毓秀当然会去。
胡氏仍然一脸不快,一双老辣的眼变幻起来,“什么时候去?”
“来年。”
姜瑕在一旁,全程不再参与这对母子的对话。她早发觉了李毓秀母子的关系没有多好,却不知恶劣至此。
告退时,姜瑕走在前面,把空间留给了婆母和夫君。
李毓秀告辞转身前,脸色忽的变得冷厉,直直看向胡氏,又蓦然恢复温和的神态,谦恭孝顺,“娘,您多多保重。”
胡氏也皮笑肉不笑,神思不属。
李毓秀和胡氏努力维持着母子表面上一戳即破的和平孝顺。
李毓秀早不对母亲抱有希望,从记事起,胡氏就成天神经兮兮。他能科举进学,全靠爹尽心供他读书,他爹骄傲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其实最初,他爹也对他没多好,但娘却始终讨厌他,厌恶至极,无论他多优秀。
摘得解元的大好事,胡氏仍如此作态,在儿媳面前也不装一装了,李毓秀心中郁郁。
他娘越来越不收敛了,早知道他该一人来的。
姜瑕在台阶下等他,夫君心情阴郁,不知内情,母子之间有何等陈年往事,姜瑕尽管好奇,却做不出戳人疮疤的事。
说不出安慰,看着眉宇沉沉的青年,姜瑕只能主动拉过他手臂,牵上手,指掌触及的手比她的大了许多,修长温热,骨节分明。
回握的力道很大,紧紧将她攥住,姜瑕另一只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花圃,道:“那丛月季开得好,夫君可要去赏花?”
绿玉丛中的月季一朵朵盛放,热烈灿烂,灿若云霞,见之便心喜。
姜瑕手指蜷缩微动,李毓秀还抓着她不放手,由他去了。
打量那一丛花,李毓秀恍惚听见她说,“夫君也好极了。”
姜瑕了然,他心情果然好了些。
她心里有杆秤掂量轻重,宽慰到什么程度是分寸。
他现在挺高兴的,比旎旎还好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