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无需回头,李毓秀已经能想象出瑕娘此刻的模样姿态。

嘴角一抹温婉恬静的微笑,纤细洁白的双手动作缓慢,神情难掩专注,安静得又似乎是冰冻住的礼貌,在无限温柔中近于无情。

还不够。

李毓秀想起来心湖便泛滥开层层绵密的涟漪,总欲伸手打破这番颤动的宁静,亲近湖面下波涛。

他自有一番夫妻相处之道。

纵观古今,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才是最恰当不过的距离。

近了,涸泽而渔,远了,哪是夫妻。保持得不近也不远,克制方能长长久久。

李毓秀时时这般告诫自己,而瑕娘擦个头发差点让他按捺不住,怀疑起自个儿一直以来的认知是错的。

一缕一缕拭干发丝,姜瑕不由羡慕,夫君一头黑发浓密顺滑,胜过了许多精心护养秀发的女子。

擦了小半,李毓秀转身扣住她手腕,姜瑕疑惑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李毓秀抽出葛布巾,道:“我自己来吧。”

怕瑕娘误会嫌弃了她,又赶忙补了句解释,“瑕娘仔细手酸。”

姜瑕笑开,并不坚持帮他,擦个头发而已,自己动手挺好的。

便调整了姿态,放松倚靠小桌几,支着皓腕,浅浅问道,“夫君一去十日辛苦了,我也不知贡院环境如何,夫君可还习惯?”

“环境都好,号间足以容身,并未刮风漏雨已经是走运,另外,瑕娘准备的考篮十分齐全,这些天下来,无有不好。”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叫苦叫累,李毓秀侧身拭发,微微弯了腰身,如一竿青竹迎风潇潇,寝衣清减了半寸,却云淡风轻一笔带过乡试的辛苦。

问出口时,姜瑕就猜到了李毓秀的回答,她这夫君,向来不在她面前抱怨什么的。

只观他神态,应该考得不错。

摸不准李毓秀何时归家,厨房今日早早备上了膳食。芳娘端吃食上桌,摆好碗碟,一并五样菜色,一碗熬得滚开花的鸡肉粥并四样菜蔬。

“夫君在贡院九日无人做饭,只能胡乱吃些东西,现下肠胃不克化,我没准备大鱼大肉,尽管用些清粥小菜吧。”

“瑕娘考虑周全。”

膳食摆在眼前,李毓秀才忽觉腹中饥饿,用过了饭食,又提起福丘寺上香的话头,瑕娘何故突然去上香?

听得姜瑕说去祈福保佑他高中,李毓秀很是反对,“你我向来不信神佛之说,何必随大流求神拜佛?我知瑕娘都是为了我好,但什么都没你身体重要,瑕娘需知保重自身,都说心诚则灵,在家中念一遍佛经也算是祈愿了不是?”

好话歹话都被他说了个遍,姜瑕也非不识好歹,知他是关心,学着报喜不报忧。

“夫君放心,徐夫人吉人天相避过一劫,的确惊险,我却是一路顺畅,安全得很,不会有事。旁观徐夫人度过一劫,也难免感慨人生无常,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平安更要紧,除了求佛祖保佑夫君高中,还求了远离灾祸,保佑全家平平安安,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姜瑕避重就轻带过当时的细节,插科打诨了一阵,李毓秀终于转开了注意。

“孩子可有闹你?”

瑕娘肚子圆滚滚的,笨重实沉,看着骇人,可脸庞始终不见圆润,李毓秀忧心这个孩子调皮,折腾了亲娘。

“他可乖了。”偶尔动一动隔着肚皮同她打招呼,省心省事。

“他乖,旎旎也乖。”

姜瑕忍俊不禁,旎旎每天都会竹筒倒豆子说她今天玩了些什么,分享了新的趣事,还会来找娘一起玩呢。

想着旎旎,她满心慈爱溢满了双眼,重活一回,感觉女儿更可爱了。

李毓秀默默听瑕娘说起小丫头,姜瑕回神注意到他一身疲惫,止住了话语,“夫君快休息吧。”

姜瑕怀孕,加之李毓秀全心科举,半年来夫妻二人分房而居,李毓秀住在前院书房。

这回姜瑕没允他再去书房,就近在正房歇下了。

李毓秀实在是困了,沾了枕头便睡过去,他睡相好,板正端直,纤睫浓密垂在下眼睑,眼下的青黑称得越发明显。

姜瑕打量了一会儿,一个人兀自失笑,她自诩聪慧,洞明是非,到头来连枕边夫君也不了解。若非重生一回,她是没看出李毓秀清冷庄重表象后的所有端倪,或者说,全被她直觉自顾自忽视了。

看别人睡觉,自己也染上了困意,姜瑕掩唇打了个哈欠,便踢了鞋上床,打算眯一小会儿。

她孕期本就嗜睡,再加上重生以来紧绷的情绪得以放松,也跟着沉沉睡过去。

李毓秀睁开眼就觉察到躺在身侧的人,他盯着瑕娘的容颜,神情逐渐变得柔和。

瑕娘真温柔啊,李毓秀尝到了甜头,如果立时能生场病,她就会无微不至围着自己照顾,满心满眼的是他,就是死了也甘情愿。

李毓秀醒了并未起身,静静坐在床上盯着姜瑕,唯恐错过一眼。

他怎么好生病,瑕娘忧心会伤身,而且,若是过了病气怎么办?

想想作罢。

他保持一个姿势,目光在姜瑕脸上流连许久,直到她眉头微蹙似要转醒才偏开视线。等了片刻见姜瑕并未醒来,又蹑手蹑脚出了内间。

李毓秀一袭青衫,墨发用一根玉簪束好,端得是君子风度,一点不比世家公子差。

芳娘和晚秋感慨。她两个被李毓秀叫出去,也不知郎君叫她们有什么事。

李毓秀态度温和,叫她们只是为了了解姜瑕去福丘寺的来龙去脉。

这没有什么不可说的,郎君关心娘子,芳娘晚秋高兴还来不及,一五一十道来。

李毓秀听了又是一阵背脊发凉,难怪瑕娘不肯说,是怕他数落了。

凉亭倒塌得突然,若当时是瑕娘去了凉亭找徐夫人,而不是徐夫人去茶棚,那该怎么办?

太危险了。

李毓秀露出厉色,对芳娘几个训诫敲打:“你们是娘子的人,有责任规劝娘子,她有孕在身,万般小心不为过,怎可放纵涉险,以后万不可看着她忽视自身。”

“郎君说的是。”

芳娘讷讷附和,郎君冷下脸当真令人胆寒,他叮嘱她和晚秋几个有什么用,怎不朝娘子说去。

“爹爹回来了没?”

旎旎坐在特制的小桌椅上,煞有其事抓笔练字,偶尔挠头问一句折春。

纸上画了三个狗爬的大字,她的大名“李之旖”。

旎旎吃了睡,睡了玩,院子的花花草草被她霍霍了一遍,有空找娘撒欢,成天乐呵呵。等她掰着指头算爹爹快回来了,才想起爹爹教的字。

画完大名画鬼符,一边玩儿似的练字,一边等爹,旎旎认为自己可听话了,爹爹说的话她都记得牢。

折春刚说郎君归家,她便扔了笔,顶着一身墨汁,小炮弹似的飞奔去找爹,折春在后边追也追不上。

“爹爹!”

李毓秀看清飞过来的小人影,哭笑不得。

“哪儿来的小花猫。”

小姑娘白嫩的肥腮有一团黑,手掌还有一团黑,袖口、前胸也是黑黑的一片。

李毓秀熟练掏出手帕,擦干净旎旎的小脸,女儿脸蛋还是以前那样胖嘟嘟,他满意点头,又开始擦手。

父女关系极好,旎旎任由爹服侍净手,嘴巴嚷嚷不停。

“爹爹,我写了好多好多字。”

“旎旎以后天天陪爹爹玩,唉,爹爹以后不忙了吧。”

“旎旎可想爹爹了。”

小姑娘眉飞色舞比划,她爹时不时应个声,等两只小手都恢复了白净,才把她抱到椅子上。

“哇,小狗!”

陡然变高,旎旎一眼就看见了书桌上摆着的物件,一只巴掌大的草编小狗,豆豆眼,耸拉的双耳,翘尾巴,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李毓秀将小狗拿给旎旎,她果然笑开了花。

旎旎想养一只小狗,而姜瑕有孕,碰不得猫狗之类,李毓秀便不准闺女招猫逗狗,更别说准许她养一只了。

尽管失望,但旎旎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非常理解娘。

李毓秀又承诺给她做一只可以“养”的小狗,旎旎再无半点勉强。

她期待得很,见了小狗就高兴得搂在怀中,左摸摸右抱抱。

咦?还有一只小猫!

旎旎兴奋睁大了眼。

李毓秀又拿起桌上另一只草编小猫,在旎旎眼前晃了一圈。

“这不是给旎旎的哦。”

“那……给阿娘的?”

旎旎瘪了嘴又笑起来,仰着头奶声奶气,“旎旎是小花猫,小花猫给阿娘。”

“小花猫自己给阿娘吧。”

旎旎说走就走,左手一只狗,右手一只猫,没有手牵爹爹了,便叫爹爹跟在她后面,一起找娘去了。

小姑娘叽叽喳喳,献宝似的把小猫塞给姜瑕。

“阿娘,这只小猫可以养哦。”

“小猫好生可爱。”姜瑕给面子夸赞。

“是吧是吧。”

旎旎在爹爹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便开始长篇大论跟姜瑕谈猫说狗,如何起名字,如何带给小伙伴认识。

说着说着,父女两个又琢磨起给小狗上色,从黄狗白脸的金不换到四蹄踩雪,李毓秀娓娓道来。

姜瑕偶尔插上两句话,天伦之乐,不外如是。

姜瑕放心李毓秀,她夫君很是贤惠啊,科举辛勤,还有耐心带小丫头玩。

上辈子活着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发觉他这个优点?

说起前世,他们一家结局惨烈,可夫君对儿女都挺好,十分关心,尽了父亲的责任。

虽说两个孩子大了后发觉养得不尽如意,可他一个人拉扯大俩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尽力了。

察觉时不时飘过来眼风,姜瑕顺着看过去,李毓秀已经低头和小闺女玩。

她无话可说,夫君何至于这般别扭,她是妖精会吃了他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老爷们,临阵换枪,我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