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一去一来,迈过李宅大门,姜瑕回房坐好后,芳娘、晚秋才歇了口气,提起的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

娘子不肯省事,挺着大肚子往寺庙跑,途中亲眼和意外擦肩而过,她们哪里放得下心,不停害怕哪里又冒出什么意外,脑子里那根弦始终紧绷。

车夫修好了马车,徐夫人回去时,告诉姜瑕有空去府上做客,哪天府上下帖子请姜瑕过去。

翌日,扬州知府府上便备了礼物送来清水巷。

而姜老爷、姜夫人早就发现姜瑕出了一趟门。

女婿科举去了,李宅就剩下瑕娘一个孕妇和旎旎一个小女孩,姜夫人放心不下,只能多多来探望。

那日姜夫人来李宅,留守看家的仆人面露为难,支支吾吾不肯道出实情,而李宅格外空旷,常在眼前晃的芳娘、晚秋几个都不见踪影。

瑕娘竟然敢跑出去,好大的胆子,真当自己还小?还带着旎旎一起胡闹。

姜夫人当即又急又气,气狠了,派人出去找瑕娘,她自个儿哪儿也不去,就在花厅等着看,姜瑕娘搞得什么幺蛾子?

堵了个正着,姜瑕回家便被她娘说了一顿,“大着肚子瞎折腾。”

姜瑕说了去给李毓秀祈福,姜夫人压根儿没相信。她屏退左右下人,跟瑕娘说几句私房话。

“瑕娘,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和女婿出了什么问题?他对你不好?”姜夫人实在想不通女儿为何会莫名去寺庙。

当娘的知道自己女儿的底细,瑕娘从小不怎么相信寺庙道观之流,还为女婿祈福?

以前不见她热络,女婿进考场了才开始搞这些没用的东西,唬谁呢?

姜夫人冷眼看了四年来小夫妻的状况,女婿是老爷挑的,瑕娘嫁了,婚后操持家务,奉养公婆,生儿育女,身为妻子的责任瑕娘无一做得不好。可女儿和女婿之间,姜夫人楞没看出半点男女之间的情谊。

这可怎么了得,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不说远了,若这次李毓秀乡试高中,他就成了举人,举人可做官,和秀才天差地别。女婿年轻,以后只会往上走得更远,瑕娘这个商贾出身、无甚情谊的原配妻子,真的能过好吗?

在女儿幸福这一点上,姜夫人远比姜老爷看得远。

息数得知母亲的担忧,姜瑕心头一暖,无比熨帖,努力让母亲放宽心,“娘,我和夫君好得很,没事,我和他性子都内敛,你看不出来,我们相处得挺好,不必担心,我心里都有数。”

姜瑕安慰得姜夫人从她的夫妻关系上挪开眼,矛头又转回了她贸然离府一事,姜夫人直说她不顾自个儿身子,也不顾她的外孙,里里外外车轱辘话颠来倒去让姜瑕长记性。

姜瑕任由她说,表面认错,却觉得自己做得非常值得。

她清楚自己身体状况,不会拿孩子冒险。她想要做点什么来保证他们一家平平安安的,女儿,丈夫,还有肚子里这个,不出意外是儿子。

姜瑕已经相信重生是真的,那么她前世死后飘荡在人世间,看见的那出话本应该也是真的。

姜瑕死后,看见了一本以端慧公主女儿安乐县主为主角的话本,其中旎旎是与主角作对的恶毒女配角,不得好死,儿子是凤凰蛋少爷,废物一个,傻傻受人利用,被害身死,而夫君李毓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先是和端慧公主驸马牵扯进真假世子之争,后成为不择手段的权臣,机关算尽,最终惨败,抱着她的牌位自焚而亡……

全家上下,没一个好下场。

重活一世,姜瑕想改变命运,避免全家重蹈覆辙的下场。

儿女、夫君的事都还可以先推后,暂且不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搞清楚上辈子谁想杀她。

毕竟全家最先出事的倒霉蛋,是姜瑕她自己。

思及此,姜瑕出了屋子,当遛弯散步,慢慢去后院看望婆母,李家老太太。

公爹过世后,婆母便从乡下搬来江都城里与儿子儿媳同住,整日深居简出,若非有意找她,难得在院子见上她一面。

姜瑕留心前世之事,发现了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她出事时和婆母在一块儿,凶手最开始似乎是冲着婆母去的,姜瑕死后,也不知婆母还好不好。

想来当时的惨况,莫约也是前后脚的功夫吧,黄泉路上紧相随。

若当真冲着婆母……她试试着手查婆母的关系,看一看能否查出马脚,避过祸事。

乡试九天三轮过去,贡院考生陆续踏出大门。姜瑕派了人去接夫君,李毓秀已经被二舅兄姜子霖接上马车送回府。

姜瑕一手撑住腰,在内室来回踱步,抚着肚子等李毓秀回来。

才过去九天,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孩子长得可真快啊。

“郎君还未归来?”

计算着时间,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姜瑕正准备派人去前院问一问,便看见一个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男人冲了进来。

她心脏停跳了一拍,才认出来眼前这个流浪汉是李毓秀!

她夫君怎么变这副模样了,她清隽儒雅,风姿出众的那么大一个夫君呢?

姜瑕错愕,而李毓秀完全是大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李毓秀从考场出来后已经是身心俱疲,结果一回府便听见小厮书砚的汇报。他交代过书砚,与娘子有关的事,悉数告诉他。

“娘子去了福丘寺……”

“福丘寺山下一座凉亭塌了……”

“娘子当时就在凉亭那儿……”

书砚这么一说,李毓秀心跟着塌了大半,绷不住素来的沉着冷静,心里头直担心姜瑕。

也听不进去书砚后面说的娘子无事,不亲自看一眼,他怎么放心得下?

李毓秀火急火燎进了家门,找到姜瑕,仔细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看她容光焕发,肌肤莹润,并无任何不适,李毓秀才稍稍放下心。

“瑕娘这些时日可还好?”

李毓秀恢复一贯的从容,身长而立,就那么静静看过来,猜不透他所思所想。美玉看着温润生泽,触上去却冰凉透骨。

“一切都好。”

“听说瑕娘去福丘寺遇上了意外,可有惊着,可有受伤?”

平淡的话语,听不出担忧或是关心的情绪,乍一听,根本不像在关心人,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夫君一贯的德性,瑕娘早就了然于胸。

她看向李毓秀,他狼狈的模样刺得眼睛疼,但为人妻子,怎好嫌弃别开眼?

瑕娘强忍着不适,思绪飘到了上辈子。

她并未刻意记前世的某些小事,回忆自然而然模糊,有些细节已经不大记得。想不起上辈子夫君考完试有没有火急火燎跑回来找她。

但大抵是没有的。

姜瑕记忆里的李毓秀,人如其名,风姿特秀,一言一行无处讲究,守礼得宜。

在她面前也极为注重形象,一贯爱洁,从容得度,没有过不修边幅的狼狈失态。

他最狼狈的时刻,还是姜瑕死后才有机会目睹。

她想起头七那天灵位前的景象,彼时李毓秀已高中探花,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在他人生该是最得意的时刻,收到她的死讯,马不停蹄赶回江都,灵堂前悲恸吐血。

他应该伤心极了。

姜瑕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哀毁欲绝。在姜瑕的预想中,李毓秀可能会难过,但不至于此。

瑕娘眸光在他身上停顿了片刻,李毓秀后知后觉注意起自己一身狼狈。

想象得到什么样子,整整九日关在号房,未曾洗漱打理,该腌入味了吧。

他这下真的心态狼狈了。

依他起先的打算,回宅子后先去书房沐浴焚香,恢复干净整洁后再来见瑕娘。

李毓秀脸色微变,强作淡定转身告退,“没事就好,瑕娘离我远些,我去书房收拾,一会儿再来。”

“侧间备了热水,夫君就在这儿洗漱吧,书房路远,别去了。”

“好。”

姜瑕劝住他,她自个儿才咂摸出一些门道,她这些年来似乎对夫君多有误解。

李毓秀从善如流,抬脚进了姜瑕的浴室。

等他再出来时,只着素白的中衣,刮掉胡茬,下巴光洁,露出面如冠玉的脸孔,好一位闲适翩翩公子。

李毓秀沐了发,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尚氤氲着水汽。

发梢还在滴水,沾湿了中衣,姜瑕见状,“夫君过来擦擦头发。”

李毓秀照做靠近,以为姜瑕让他过去拿发巾擦干水迹。

姜瑕只是招他坐下,她举着葛巾想给他擦发。

“瑕娘肚子不方便,怎能让你来。”李毓秀有些高兴,然后拒绝道。

“无妨,夫君坐这儿。”

姜瑕靠着窗榻,唇角一弯,手指了一块地,示意李毓秀落座。

她擦头发又不会累着肚子。

李毓秀背对她坐在榻上,夫妻一人占据一边,姜瑕双手拧搅细葛布,细细垂头拭发。

日光落在她秀挺的鼻梁,光影引来了一只光蝶,蹁跹振翅。

李毓秀看不见姜瑕的模样,只感觉得到自己从发丝到头皮一阵阵泛起酥麻,百般忍耐才能控制四肢百骸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