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漫天,日头还没落下,姜瑕吩咐芳娘、晚秋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去寺庙进香祈福。
几个婢女仆妇一听,那可了不得,赶忙劝说:“娘子可使不得,你怀有身子呢,肚子都这么大了,行动不方便,舟车劳顿,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可怎么办啊。”
“不碍事。”
姜瑕抚了抚高高隆起的小腹,她有孕七月,胎象一直安稳,离孩子出生还有接近两个月的时间,小心一点不会有事。
“福丘寺就在城郊,离家距离近,路途也平坦,你们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如何。”
“娘子啊,郎君才交代我们照顾好娘子,若转头就忘了,郎君非得扒了我们几个的皮。”
“是啊,我心绪难安,去寺庙祈福求个心安理得,才是对身子好呢。”
“这……若夫人知道了,也是不准娘子出门的。”芳娘搬出了姜瑕的母亲姜老夫人。
“所以别告诉娘。”姜瑕说。
看她们面露难色,还在想法子阻止她,姜瑕不用猜也知道有人动了去请她娘来压制的念头,当即一锤定音,“好了,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谁的,难不成我做不了主?”
“放心,有我在,郎君不会怪罪你们。”
芳娘看着姜瑕长大,又陪着她到李家,深知她性子倔,姜瑕执意去寺庙,十头牛都拉不回,只好默认了此事。
见状,姜瑕放柔语气,甚至有心情和芳娘几个说笑,“福丘寺香火旺,许愿很灵,好多人都说有求必应。我此前没得空去,今个儿也该去抱抱佛脚求佛祖保佑。”
翌日,车马行李收拾妥当,姜瑕换了一件月白缠枝窄袖长衣,用了块山药枣泥糕就准备出发。
一个小身影掀开帘子溜了进来。
旎旎小跑到塌前站好,“阿娘,我也要去。”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浅鹅黄的裙子,嫩得像春天枝头刚吐露的花苞,可爱至极。
“旎旎在家里玩好不好,晚冬带你去画画?”旎旎还是太小了。
“不嘛不嘛,阿娘,我想跟阿娘一起。”
旎旎小嗓音又萌又甜,她缠上来拉着姜瑕不让她走。
旎旎还记得不碰娘的肚子,弟弟妹妹在里面,不能碰着,也不能让阿娘摔了,懂事避开。
她双手抱住姜瑕的小腿,也不用力,只在原地撒娇打滚,企图蒙混过关。
“阿娘,旎旎乖乖听话的。”
小姑娘抬头眼圈红了一圈,姜瑕看得出来,若她再坚持不带旎旎,她便会松手。
姜瑕最终不忍心看她哭,点了她的鼻尖,有些好气,“你啊。”
“出门在外,如果旎旎保证牵娘或是牵芳娘不松手,就让你一起去。”
毛绒绒的小脑袋点头如捣蒜,自觉伸出小手给姜瑕牵。
马车往江都城郊驶去。
福丘寺在城郊外一处山丘上,故得名。福丘寺在附近一带香火旺盛,专门修了一条直道方便香客们往返去来。
管道隔几里设有一个凉亭,专供来往行人暂做休息之用。
骏马拉着一辆车架在官道上行驶,一声弹响后,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路边。
车夫下地检查了片刻,禀报说:“夫人,车轮碾到石头,辐轴断裂,得修理后才可以赶路。”
车架上的女主人闻言,只好下车等候,待车夫修整马车。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福丘寺有大段距离,回城更远,这位夫人打算等马车修好再往福丘寺去,路旁有一个专供路人歇脚的凉亭,不远处还有一个小茶棚。
夫人并身边的嬷嬷看了一眼,凉亭无人,茶棚简陋,狭□□仄,而自家马车上自备了茶水,夫人没做犹豫便去了凉亭,只待马车修好。
不多时,蹬哒声起,官道又有一辆马车驶来,见前方有马车挡路,慢慢减缓了速度。
“停下歇一歇。”
车中有人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外的情况,并未绕道走开,而是在原地停下,打算去茶棚处歇脚。
后面一辆车中正是姜瑕一行人。
摊主将茶棚支在福丘寺山脚,专程给过路的行人香客卖粗茶解渴,也售卖简单两种点心饱腹。
姜瑕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等闲不在外用入口的东西,尤其是她现在怀有身孕,更需忌口。
便给了茶棚老板一点银钱,借用茶棚的桌椅,用从家中带来的精致茶点。
茶棚老板自然无有不允。
芳娘、晚秋擦拭干净桌椅,搀扶娘子坐下。茶凳离地高,旎旎矮墩墩一个,使出吃奶的劲儿也爬不上去,小脸涨得通红,直直和姑娘发懵的眼神对上,晚秋差点笑出声。
这样不好。
晚秋掩了掩唇,憋着笑把姑娘抱上茶凳。
姜瑕目睹了全过程,默不作声眼中染上了笑意,唔,旎旎坐好后,两条小腿晃得挺可爱的。
姜瑕抬眼看茶棚外的景色,只见前方凉亭内有三个人,应该是主家并两个下人。
“芳娘,你替我去凉亭外请那位夫人过来坐一坐,请她一起吃个茶。”
芳娘虽不解,还是依言照做。
“哪家女眷这么不懂规矩,不来亲自拜见夫人,或是自己来请,让一个下人来,忒没得诚意了。”
听了芳娘的说辞,年轻的那个女婢杏花感觉被冒犯了,小声在夫人耳边嚼舌,忿忿不平胡乱揣测。
她家夫人可是扬州府知府夫人,在扬州府地界,谁不尊敬着?
杏花想让知府夫人晾着芳娘,年长的徐嬷嬷也觉得知府夫人不会过去。
而知府夫人迟疑了片刻,便欣然同意了。
知府夫人姓徐,她性子和善,通情达理。看那女子身怀六甲,移动多有不便,身旁还带了一个小童,不亲自前来邀请,情有可原。
而且人家诚邀,也不一定知她的身份,在凉亭坐着等也是坐着,不如过去说说话也好。
姜瑕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过来,心中焦急,正愁要不再去请一次,便见绀紫衣裙的中年夫人携侍女都往这处小茶棚过来了。
“夫人请坐。”
隔得近了,知府夫人才看清,邀请她来坐的是个美貌秀丽的年轻女子,莫约双十年华,观之温柔可亲。还有一个小女童,玉雪可爱,乖巧坐在母亲身侧,小肉手玩着一只花朵状的荷包,见她过来了,奶声奶气喊道,“夫人好。”
徐夫人一下子便心生喜爱,心尖柔得快溢满。
“娘子唤我徐夫人吧,还不知娘子贵姓?”徐夫人在姜瑕对面落座。
“免贵姓姜,我此次去福丘寺进香,看徐夫人马车出了点小问题,我猜夫人是否也去寺里?”
姜瑕唇角含笑,温雅动人。
“正是如此。”
徐夫人顺势说起了马车的意外。
两人没交谈两句,骤然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在场的人无不吓了一跳。
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凉亭正在坍塌,承重的石柱折断,八角亭顶从天而降,落在地上砸得粉碎,四处散落的砖石还在往外滚。
杏花脸色煞白,徐嬷嬷吓得小腿肚子打颤,直捂着胸口,念念有词,“阿弥陀佛。”
徐夫人也是心惊不已。
凉亭塌方时,车夫正在修马车,也被大动静吓得抛下活计退离凉亭三尺,神魂未定。
见此,徐夫人反应过来,后背一阵发凉,全是劫后余生的不住庆幸。
若她没过来茶棚,此刻被压在巨石下的就是她和徐嬷嬷三个人了。
不说徐夫人,就连茶棚老板、芳娘、晚秋这些感触没她深的人都尤有余悸。
惟有姜瑕没有太过惊讶,反而生出了尘埃落定之感。
果然如此。
她死后重生并非一场虚幻的梦,不是蝶梦庄周、庄周梦蝶,更不是她的臆想。
姜瑕记得前世这天,福丘寺山脚下一座凉亭倒塌,扬州府知府夫人正在凉亭中,躲避不及遇此飞来横祸,不幸离世。
姜瑕后来去过福丘寺,路过那座凉亭的遗址,还听见一位知情人说起当时的情况,感慨知府夫人祸不单行。
不知怎么,那天知府夫人的马车坏了,才会在小凉亭歇脚,正正撞上凉亭倒塌。若马车不坏,夫人就不会待在凉亭,正巧遭遇横祸。
而且,就算当时知府夫人下马车,去了凉亭旁的茶棚,而不是去凉亭,也能躲过灾祸啊。
一念之差,便是生与死的天壤之别。
知情者无不扼腕叹息。
姜瑕赶着时间来福丘寺上香,就是想验证重生的真假。她还没那个能力预料未来的意外。
除此,若真是重生,便能挽救知府夫人的性命,也是好事一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徐夫人也想到了这一点,马车还没修好,她在亭子里,凉亭倒塌得突然,摧枯拉朽间砖石倾倒而下,压根没机会逃走,若不是姜娘子邀请她……
不仅知府夫人这样想,徐嬷嬷和杏花也把姜瑕奉做了救命恩人,态度大变。
杏花羞愧不已,她当时无端揣测姜娘子,实在是小人行径啊。
徐夫人当即朝姜瑕致谢,“多亏了姜娘子救命之恩。”
姜瑕赶忙推辞,“都是夫人福泽深厚,巧合罢了。我可没做什么,怎么好受夫人大礼,索性无人受伤,这是夫人的好事啊。”
徐夫人怎么会听她的,就算是巧合,姜娘子也是上天赐给她的福星。
见她谦逊不肯受,徐夫人更是高看一筹,转念一想,报恩也不在一时半会儿,便暂时按下不提。
有心品尝茶点,徐夫人连连夸赞,后对姜娘子道明来历,有心同她结识。
“见过徐夫人。”
姜瑕起身拜见。
徐夫人连忙让她不必多礼,“姜娘只管把我当做长辈,我女儿也恰如你这般大呢。”
姜瑕不卑不亢,徐夫人的好感上升。
茶棚坐了一会儿,姜瑕提议徐夫人不如先与她同乘马车去福丘寺,不耽搁进香。
若马车修好了,车夫就赶车到寺外等候,若没修好,届时姜瑕送徐夫人一道回去。
徐夫人同意了,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说起进香,徐夫人颇有心得。她是福丘寺的常客,“我常来寺中,以前怎没见过姜娘,若能早早认识姜娘这般妙人,还有旎旎这般惹人爱的孩子,那就太好不过了。”
“我之前并不常来寺庙,这回夫君参考乡试,我心中为夫君祈福,便来福丘寺。”
“今岁的乡试?”
徐夫人抚掌大笑,很是欣慰,“姜娘夫君想必了不得,有姜娘这般灵慧的夫人,夫君定有过人之处,说不得乡试一过姜娘往后就是举人娘子了。”
福丘寺观音像、佛像面前,容瑕点香,捐了二十两香烛钱,保佑自家男女老少平安。
她手捻三根线香,因怀孕之故,便未跪在蒲团上,面对佛像闭目祈祷,“若佛有灵,保佑李家、姜家平康安泰,保佑旎旎平安喜乐,百岁无忧,保佑郎君平安顺遂。”
小旎旎模仿学习着姜瑕的样子,口中念念有词。
“阿娘,佛祖真的会保佑吗?”旎旎忍不住发问,如果佛祖会保佑,是不是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姜瑕摇摇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心诚则灵,缺一不可。”
见小旎旎似懂非懂,姜瑕换成了通俗易懂的话语,“佛祖只保佑不信命运,勇而奋发之人,做事只管做去,不求佛祖。而拜佛啊,求个心诚则灵的心安。”
旎旎悄悄许愿,“我心诚,佛祖保佑阿娘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