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上下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氛围,云瑜自嘲地想着,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伤心人。
他不敢去素月宗,怕撞见叶青鲤,那日一时脑热送去香膏,冷静下来,又怕她反悔,说那些话都是六神无主时的呓语,当不得真。
而且……
云瑜捂着脸,再一次产生浓浓的自责与羞愧感。
他那天晚上回到家中,自以为占理地抱怨为何他传音求救却没人理会他,族人们却都满头雾水,你看我我看你,摊手无辜道根本没收到他的传音。
他们纷纷拿出自己的传音符,展示着上面干干净净的痕迹,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就连家中修为最高的爹,都皱眉担忧地问他,是不是吓傻了,产生癔症。
最后还是多亏大哥替他解围。
是他先慌了神,耽误许多时间,才害得叶青鲤陷入生死危机,这种话……他该怎样对她开口呢……
“小公子。”家仆轻轻敲门:“大公子在与友人小聚,都是您的熟人,您可要一起过去?”
云瑜本想拒绝,但听见家仆又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们理解您遇袭后惊魂未定,但您一直躲在房间里……我们都很担心。”
“家主派人去询问大公子路上遇见的那几个修士,确信是有不法之徒将装有幻海海水的瓶子故意送进拍卖会,相信很快就能追查到真凶,您不必太过担忧。”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云瑜叹气道。
他自始至终也明白,躲下去并不是办法。
他推开门,但当他无意间与家仆对视时,对方热忱真挚的眼神还是莫名刺得他心里发虚,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大哥他们在哪里?”
“就在偏厅,我领您过去。”家仆问道。
云瑜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情绪,缓缓道:“我自己去就行。”
他的声音落在他自己的耳朵里,奇怪又陌生,仿佛是另一个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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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厅里,十几个修士以云景为中心或站或坐,每一个都翘首以盼,想要与大方随和的修仙天才套上近乎。
俊美如嫡仙的男子与众人说说笑笑,轻声建议道:“……如此,或许可解决你修行时灵力滞涩的问题。”
受指点的人连连称赞,语气恭维。
云瑜站在厅前,发现云溪、陆仁甲也在其中。
“弟弟?”云景从人群的缝隙中望见云瑜,欣喜地叫了一声。
伴着他的声音,众修士也转头看向人群外的云瑜,知情识趣地挪动脚步,为兄弟二人留出一条路。
云瑜勉强地挤出笑容,快步走到云景身边,说道:“大哥。”
或许是因着叶青鲤的缘故,他见到云景心中发怵,简直快要无法保持常态与他说话。
云景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笑笑,抬手示意云瑜在旁边坐下:“各位都是素月宗的弟子和同族的修士,彼此间都认识,估计只有一个生面孔。”
他虚虚指向陆仁甲:“既然我弟弟到了,我正好趁此机会向大家介绍一位仗义助人的热心肠修士——陆仁甲!”
“前几日他和我的未婚妻遭到凶恶妖魔的袭击,多亏这位陆前辈出手相救,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多谢你。”云溪对陆仁甲笑了笑。
其他人也纷纷夸赞起他的见义勇为,哎呀,小公子吓得稀里糊涂,连传音求救都忘咯,幸好遇见了你呀,不然凶多吉少。
陆仁甲对自己究竟出了几分力心知肚明,不过他还是抱拳道:“客气客气!”
众人其乐融融,云瑜坐在一边,面红耳赤,十分尴尬,手指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他们教导云溪突破筑基期的心得,又谈论金丹期往上修炼的体验,海阔天空地说着自己游历大江南北的见识。
云瑜作为在场修为最低的筑基初期,又是个活动范围只在盛京附近的土包子,一句话也插不上。
别人一开口便是“我亲眼所见”,他只能哼哼几句“我看书上说”。
别人感叹“上次练剑差点把一个小山头削了”,他只能嘀咕“好险,我差点就能把演武场的练剑石刺穿了”。
云景双眉紧蹙,忽然有些担忧地说道:“……我回盛京的路上遇见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他自称是被一个名叫白灵幽的鬼修所伤。”
“只可惜我还未问清楚,他就不幸身亡了。如此危险的鬼修在盛京附近游荡,我倒有些担心。”
白灵幽?
云瑜精神一振,总算有了他知道的话题,他抢先答道:“我知道!”
“白灵幽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鬼修,来历不明,修为也无人清楚,他在大婚之日杀了自己的妻子,合欢宗圣女,名声才传开来。”
“多久的事?”云景追问道。
云瑜回忆片刻,说出一个大概的时间点。
云景心念一转,所谓叶青鲤顿悟的时间,也不正在那附近?
陆仁甲拍着大腿,状似惋惜地感叹道:“实不相瞒,那圣女孟鲤鲤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我一直很想见她一面。”
另一个修士不屑道:“切,合欢宗圣女换人的速度比换季还快,每一届都自称是第一美人,没什么特别的。”
“非也非也。”陆仁甲反驳:“孟鲤鲤她当了两年圣女,肯定有她的特别之处。”
明明在说危险鬼修伤人,怎么又扯到受害的无辜女子身上去了?
云瑜面色一黑,眉头紧锁,准备开口打断。
只是,不待他开口,云景忽然道:“我对孟鲤鲤的长相也挺好奇。”
大哥怎么也这样?云瑜心里忍不住嘀咕。
云景继续道:“死去那人是一位美貌女子,我怀疑她和孟鲤鲤有什么联系。”
原来如此。云瑜恍然大悟,他在茶馆听书时,也听说白灵幽杀害孟鲤鲤后,似乎还疯疯癫癫地在寻找孟鲤鲤。
大哥真是思虑入微!
他说道:“家里仓库里有一幅孟鲤鲤的画像,我去找一找。”
“嗯,去吧。”云景微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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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鲤鲤的画卷在仓库里是杂物一类,那里各色各样的卷轴堆叠在一起,实在是有些不好找。”
“不过话说回来,家里为什么会有她的画卷?也不知道是谁买回来的。”
小狐狸摇头晃脑,眯着眼睛,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云瑜的心理活动。
“嗯哼。”小狐狸清清嗓子:“反正他正在找东西,我先喝口水歇一歇。”
孟鲤鲤半蹲在小狐狸身前,做作地将水杯双手奉上,捏着嗓子道:“大人,请用茶。”
不得不说,开挂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这几天她没见到云瑜,但通过小狐狸无视距离的实时读心,对云瑜的动向与心思了如指掌,写攻略时都觉得下笔如有神。
“等今天云瑜出门,我就去他家里找云景。”孟鲤鲤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唔……这是什么攻略原理?小狐狸不明所以。
它嘟哝道:“你的攻略计划好复杂,真的不考虑考虑我的吗?反正你都下定决心欺骗云瑜感情,不如一条路走到黑,直接采用我的计划。”
残魂喜欢孟鲤鲤,它能获得残魂的记忆;残魂被完全攻略,它能记起那一片残魂代表的记忆;若是残魂回归,它就能取回部分力量。
一说到这,孟鲤鲤眼皮就忍不住一跳。
要她说,小狐狸才是一只善变的小狐狸,前几天还哀哀切切,仿佛对云瑜心有不舍,缓几天后就立刻变了一副面孔,提出没有退路的狠毒计划。
小狐狸的计划是,云瑜优柔寡断,最后必将夹在叶青鲤与云景中间左右为难,所以不如先发制人,以性命逼迫云瑜私奔,让他不得不从。
等两人亡命天涯,好感度拉满,她就哭诉两人的爱情有违伦理,天地不容,若有来世……诱使云瑜殉情。
“这样对云瑜太缺德了。”孟鲤鲤义正言辞道:“等我攻略那两个疯子的时候,我允许你提出更缺德的计划。”
“好吧……”小狐狸神色恹恹:“云瑜找到画卷了,我继续转播现场实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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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景展开画卷,画中少女言笑晏晏,栩栩如生。
他自视甚高,将不如自己的人都视为猪狗,自然也没兴趣去仔细对比他们的美丑。
不过,他还是故意问道:“弟弟,你觉得她和青鲤比如何呢?”
和叶青鲤比?云瑜瞪着眼睛看向云景,一时有些失态,平白无故在背后对比两人的美丑,其中一人还是已死的陌生人。
这种事,难道是正人君子所为吗?
众目睽睽之下,云瑜不好质问他心中完美的大哥,只能低垂着头,含糊其辞:“各有千秋,怎能比较?”
云景转眸,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他微微侧身,上半身略微靠近云瑜,仿佛在说悄悄话,他的音量却是不大不小,能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
“我看她不如你大嫂。”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打趣道:“大公子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角落里,只有云溪面色凝重,担忧地看着云瑜。
云瑜跟着众人强颜欢笑几声,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异常,似乎别人都在艳阳高照天欢声起舞,头顶的太阳唯独把他落下了。
他的大嫂?
他心中陡然有一股冲动,那就是直截了当地质问云景:你们从前难道不是根本没见过面?甚至也没给她写过信。
为什么要在现在这个时候表现得那么喜欢她?凭什么……
云景却像是一个没注意弟弟异常的没事人,温柔道:“我这次回来,听旁人提起你和青鲤关系很好,还一起参加了内门弟子大比,看到你如此接纳青鲤,我也就放心了。”
“你也清楚,我此次回盛京,是专程为了我与青鲤的婚事。若是成亲后,她不肯随我离开盛京,我还得拜托你多加照顾她。”
等等……云瑜无力说出更多的话。
他能说什么呢?
对他敬爱的大哥说,你喜欢的未婚妻喜欢我,我之前还一直陪着她想方法与你退婚?
“大哥……你们的婚事……”云瑜鼓起勇气,低声道:“恐怕还得从长计议,因为,唔,或许你得去问问她的意见。”
“有什么好问的?大公子何等人物,她还能不喜欢他?”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而陆仁甲,作为装作一无所知的知情人士,老老实实地缩在椅子里,一言不发,生怕一时不慎暴露自己,成了被枪打的那只出头鸟。
“若是她不愿成亲,我当然要尊重她的意见。”云景说话时,直勾勾地盯着不敢看他的云瑜:“话虽如此,若是她拒绝我,我心中还是有些遗憾。”
他摊手,对众人自嘲道:“其实,我心仪她许久,可惜每次提笔,都删删改改,不知道怎么向她问好。”
“回盛京时,偶尔路过叶家,也像个胆小鬼,不敢进去。要是她因此误解我对她毫无情意,我知道,这全部是我的过错,我也没什么可辩解的。”
“你真的很喜欢她吗……”云瑜失魂落魄道。
云景轻笑道:“我骗你干什么?”
当然全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