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过了惊蛰,到了春分,黄土高原的冬天却还没过去,入眼都是萧条和荒凉,当地人都知道,这天想要变暖,还差一场大黄风。

一直到周六晚上,人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大黄风,毫无预兆,说来就来,吹得漫天飞沙走石,到第二日天还灰蒙蒙的一片。

林兰兰今天应邀到夏家吃饭,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一出门,就有人劝她还是别去了,木器厂家属院窗户都是旧报纸糊的,一夜大风,满屋黄沙,过去吃什么?吃沙子吗?

有人落井下石,也有真情实意:“就算梁厂长退亲,到底还有老爷子给你做主,有他老人家在,肯定帮你说门好亲事。”

知道多说无益,林兰兰拎着一块两斤重的五花肉,慢悠悠地往木器厂走。

上门做客随礼,人情世故而已,林兰兰没多想,却被某些人过度理解:看到没有?夏家多穷,上门做客还要自己带肉,不然只能吃沙子的份。

木器厂新迁的家属院条件确实不好,窗子也确实都是用旧报纸糊的,一夜大风,报纸烂了好几个窟窿,房间里蒙了一层黄沙。

但伟大的一代领袖不也说人定胜天吗?只要肯干,足够勤劳,没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这一点,木器厂所有人身体力行,他们既然选择支援大西北建设,自愿放弃原先在沪市优越的生活条件,千里迢迢来到延市,就不会轻言被困难打败。

工人们全身心地投放在工作上,家属们自觉地做好坚强后盾,于是林兰兰一进木器厂就看到,即便是休息日,职工们也照常上班,每个人脚步轻快,充满热情和希望,他们要尽快赶出一批门窗,将自家的窟窿堵上,让家里人能睡个舒坦觉,才能引领大西北家具业更上一层楼。

小家护不全,谈何顾大家。

而家属院,每家每户都在忙活,一家老小打扫卫生,给窗户重新糊上报纸,毫无怨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反观肉联厂,过于安于现状,小日子太悠闲,没有任何危机意识,在林兰兰看来,更像一潭死水,生气全无。

木器厂的家属们都特别热情,林兰兰一路问到夏家门口,收获了不少瓜子和花生,两个衣兜快装不下了,看到俩男孩儿蹲地上打弹珠,一个四五岁,一个十五六岁,吵得面红耳赤,各执己见,都说这局是自己赢了。

林兰兰站在他们身后看了会儿,因为不懂游戏规则,也不能帮忙主持公道,反倒打起了弹珠的主意。

玻璃球晶莹剔透,里面的旋转花纹五彩斑斓,一颗红色,一颗蓝色,亮晶晶的,都好漂亮。

林兰兰掏出兜里的瓜子和花生,跟俩人打商量,“换吗?”

小男孩怕林兰兰反悔,抓了一把瓜子花生跑了。

别看他小,下手却重,没剩几颗,林兰兰继续捧着,递给大男孩,“送你吃。”

大男孩模样长得眉清目秀,要不是一头板寸,怎么看也是个小姑娘。

大男孩盯了林兰兰两秒,若有所思,随即捡起地上的两颗弹珠,放到她的手心,玻璃球碰一块,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

“不吃,都给你。”大男孩声音比玻璃球还脆。

林兰兰如获珍宝地收好玻璃球,再次感叹木器厂的家属真的都好热情啊。

“你是兰兰姐吧?”大男孩站起身问。

林兰兰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对方,好高,才十五六岁已经高出她一大截,至少有一米七,男孩子十七八岁才蹿个儿,到那时再来个突飞猛涨,还不得赶超夏辰安!

夏辰安是林兰兰认识的男同志里面个子最高的,目测一米八五,而梁其友好像只有一米八二,脱了鞋不到一米八,是肉联厂厂长的身份给他拔了个。

“我是林兰兰,你认识我?”林兰兰跟着站了起来,果然对方要高她半个头。

原主一米六五,其实不算矮,只是延市吃面食,面食催人壮,姑娘们也不例外,原主因为瘦,看起来小小的一只,而和她们格格不入。

而夏母和李玉珍,她们从沪市搬过来,身材更为苗条,林兰兰还是融不进去。

她们是瘦,却高,应该都有一米七吧。

“我妈让我在这等你。”大男孩说。

林兰兰回过味来,“你是夏辰安同志的弟弟?”

夏辰静笑出声,露出两颗小虎牙,纠正道,“不是弟弟,是妹妹。”

林兰兰的表情由呆变成了懵,一双漆黑如墨的丹凤眼微微睁大。

更好看了。

这谁顶得住,难怪三哥那棵千年铁树会开花,难怪大嫂子天天在家念叨,难怪老妈一大早起来打扫卫生买菜烧饭。

兰兰姐如果能进他们夏家大门,他们祖坟怕是要冒青烟了吧?

“兰兰姐,我叫夏辰静,你叫我小静就可以了,我今年十五岁,上高一了,平时住学校,休息日回来,你喜欢弹珠,我去学校多给你赢一些,下次一块送你。”这么好看的未来嫂子,夏辰静也喜欢。

林兰兰心中欢喜,亮晶晶的东西,越多越好,欢喜过后,是郁结,每个夏家人都好高,他们是不是吃了特别的东西?她也想吃一点,上面的空气肯定更好。

“妈,大嫂,兰兰姐来了!”夏辰静探头往院子里一喊,夏母闻声赶来,笑脸相迎,“小林来了,快进来坐。”

李玉珍在月子里,不能吹风,裹得跟一只粽子似的,等在堂屋。

别个儿媳坐月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能窝在自己房间,好在夏母思想还算前卫,不认死理,从不拘着儿媳,只要把自己护好了,想去哪儿都可以。

不然,就算救命恩人上门做客,她也见不到面,更别说请林兰兰帮忙给儿子取名字。

林兰兰没有想到,原主的名字是林爷爷取的,梁其友也是梁爷爷取的,林老爷子留在沪市经营原先的旧厂子,但也还有夏母和李玉珍夫妇不是?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你救了一大一小两条命,小两口想请你帮忙给孩子取名字,也是人之常情,小林你就别推辞了。”夏母从灶房出来,手里端了一只盖碗茶,上有盖,下有托盘,精致美观,轻放到林兰兰手边,“这是八宝盖碗茶,尝尝看喜不喜欢?”

从沪市坐车途径宁夏,夏母喜欢尝新,买了碗八宝盖碗茶,第一次喝就爱上了,就让小儿子在当地买了几只盖碗带过来招待贵客。

先不论小儿子对林兰兰的心思,就凭她救了大儿媳和小孙子的命,她也是他们一家老小的大恩人。

夏母担心烫到林兰兰,将茶盖掀了一条缝,淡淡的香甜随着热气飘出来,林兰兰忍不住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吹了一夜大风,梁家都是玻璃窗户,林兰兰出门的时候,还不是随处可见的黄沙,只不过少和多的区别。

而夏家旧报纸糊的窗户,里里外外干净得一尘不染,没有丁点灰尘味道。

这一对比像极了梁母和夏母,梁母看着光鲜亮丽,衣服好长时间不换洗,都有味了,夏母穿着打扮质朴,衣服甚至有补丁,但非常干净,带着皂香,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插了一根木簪,气质脱俗,一看出身就不俗。

最重要的是,她沏的这个茶,闻起来好甜。

林兰兰端起茶盅,解开碗盖,碗里除了茶叶外,还有枸杞、红枣、桂圆等,总共八样东西,故名八宝茶。

林兰兰浮了浮碗盖,轻轻饮了一口,好香,好甜,比白开水好喝多了,忍不住又喝了两口。

夏辰安从外面回来,看到夏母三人围着林兰兰,看她品尝八宝盖碗茶。

喝个茶有什么好看?心里这么想,眼睛却挪不开。

只见林兰兰将碗盖放回去,露出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孤冷的眼神里突然有了神采。

不得不说,太好看了。

林兰兰抿了抿唇,小声地问夏母,“婶子,我能再添一碗吗?”

见人喜欢,夏母高兴,笑眯了眼睛,“当然可以,但不能喝太多了,我还煲了鸡汤。”

夏家现在不比从前,但大儿媳刚生产完,该补的还得补,不能马虎。

林兰兰重重点头,已经开始期待,茶都能沏这么好喝,鸡汤肯定味道更好。

“三哥怎么回来了?”夏辰静看到站在门外的夏辰安,眼疾手快,冲过去将人拽进堂屋,眼睛往林兰兰身上瞥,故意加重语气提道:“不是说开会不能回来吃午饭吗?”

夏辰安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一下,手插回裤兜,若无其事地坐到长凳上,“会开完了,不能回来?”

夏辰静伸着脖子朝着门外张望,“会都开完了,大哥为什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夏辰安面不改色,“他还有事。”

“什么事比媳妇儿子重要,”夏辰静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知道了,在三哥心目中……”

“当然是老妈重要,”夏辰安打断夏辰静的同时,一把抱住旁边的夏母,嬉皮笑脸道,“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回来陪我最爱的最亲的妈妈吃饭。”

夏母笑而不语,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将希望转向林兰兰,李玉珍和夏辰静也看过去。

林兰兰从盖碗后面抬了下眼,不负众望地夸赞夏辰安,“夏同志孝顺,是好孩子。”

从他进来到现在,她就一直捧着盖碗茶喝,没停过,有那么好喝吗?夏辰安不是没喝过,还是好奇。

见夏辰安盯着她手里的盖碗茶,林兰兰立马将最后一口喝进肚子,“夏同志也想喝吗?”

夏辰安没说话,看着她。

林兰兰眨了眨眼睛,“没了。”

感觉他不信,揭开碗盖,递过去给他看,“看吧,我没骗你,都喝光了。”

林兰兰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

他亲自挑选的盖碗,没有任何花纹,白瓷如雪,即便如此,她的手指也几乎跟盖碗融为一体。

要不是圆润干净的指甲泛着浅浅的红,完全不能辨出到底哪个是碗哪个是手。

这世上居然真会有人浑身上下哪里都美,夏辰安喉头发痒,涩涩地滚动了两下。

果然,他想喝自己的八宝盖碗茶,幸好她先一步,林兰兰有点小骄傲,她真是机智过人,不是一般的小花仙。

“婶子也给夏同志沏一碗八宝茶吧?你看他多馋,好可怜。”林兰兰说。

夏母失笑地摇头,“好,我帮他沏一杯。”

一个不承认,一个没开窍,这俩凑一块,真急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