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宋抒然乘马车回了将军府。
抱着湿漉的披风下车后,礼貌地与马夫道了声谢,目送马车离开,才又缓缓转过身去。
她心里提得紧,本想着悄悄回抒阁,莫要撞见父母,可一条腿才刚迈入府,就瞧见自家管事立于门内旁侧,双手抱着件新外披。
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管事立即替她披上,转手接过湿披风,语气满是焦灼:“出去再急也要拿着油伞才是,您这身子大病才愈,若是又冻病了,可又得遭罪啊。”
“我回抒阁叫寒月给我煮碗姜茶,张叔你放心。”她傻乎乎地笑着,试图蒙混过去,迈下台阶后,脚下像揩了油似的,赶紧倒腾起来。
然不过两步就被管事的喊住:“小姐请留步。”
管事始终笑眯眯的,在后面慢慢跟上来,手一抬朝向堂屋,缓缓道,“老爷夫人他们都还在堂屋等着您,根本没离开过,还是去见见吧。”
宋抒然的脚步瞬地定在原地,脸上的笑也僵住了,看管事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瘪了瘪嘴,“哦”了一声,垂着脑袋朝堂屋走去。
进入堂屋时,受伤的宋廷之已经不在,许是回芷院修养去了,父亲、母亲和荣锦确实如管事所说,都还在,然表情各异。
宋宏坐在主椅上一脸严肃,魏氏则在旁边位置忧心忡忡,看到她本想唤声“阿媃”,却被正在气头上的宋宏咳了一声制止住。
荣锦则改坐在宋廷之方才所坐的位置,揪着手帕,抬眸瞧了眼她,勉强地笑了笑,又垂下头去。
宋抒然在这样的低气压下,小心翼翼地唤了声爹爹和娘亲,轻手轻脚地走到荣锦旁的圈椅上,才刚要坐下,宋宏却将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
“谁让你坐了?给我站着!”
被父亲的一声训吓了一跳,宋抒然从穿书过来到现在,还从未见过如此生气的宋宏,她紧张地揪着外披,站在堂屋中央的炉火边,原本抬着的头也垂了下去,不敢正眼瞧向父亲。
宋宏肃然地瞪着她,架在桌面上的手紧紧握着拳,清了清嗓子,压着脾气沉声问:“你方才直接跑出去,可是去见七皇子殿下?”
宋抒然当时是当着父母的面跑出去的,自然知道撒谎无用,况且事已至此也无须再隐瞒什么,于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宋宏重重地拍了拍桌:“你究竟是何意?听廷之说七皇子出征带的佩剑是我赠与你的那把?你何时去见过殿下?”
宋抒然捏着衣角,小声道:“殿下与兄长出征前的时日,具体哪日女儿记不得了……”
“还去送了香囊?”宋宏立即又反问,他冷哼一声,“你可知女子送男子香囊是何意?你可是心悦七皇子?”
宋宏从不知自己这个娇憨的女儿,还有这般直叙爱意的勇气,这心仪对象还是七皇子,平日里虽次数不多,但每次见都未与七皇子说一句话,怎就上了心?
这事想一想他就觉得心头气顺不过,堵得紧。
宋抒然小心翼翼抬头觑了眼还运着气的父亲,咬咬牙点起头:“心悦的。”
这个回答叫宋宏和魏氏蓦然睁大了双眼,宋宏的胡子都仿佛被自己生出的气吹得颤了颤,接着他被气笑,举起手朝着宋抒然指了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叫我如何说你?眼下这般承认喜欢七皇子,你又为何与四皇子书信往来?你可知这是什么行为?宋家何时教过你这样了!”
宋宏就算再气,这话也是尽量往轻了说的,朝三暮四这种词他是怎么也无法对自己的女儿说出口,但若不点出来,又怕女儿根本参不透其中不妥。
这句质问倒是出乎了宋抒然的意料,她慌张地抬起头,看了看魏氏,又连忙朝着宋宏摇摇头:“父亲,回四皇子书信一事,女儿也是身不由己,四皇子的信件有专人送至女儿手上,女儿也不想回,但又怎能失了礼?”
她不过是一个臣女,皇子书信与她来往,她能有何办法拒绝,若是不回那便是无视皇子,若是书信直接婉言谢绝,她也还未找到一个完美的理由。她本想着待自己确实别无他法再与父亲提及,不成想却突然提了前。
不过并非是什么坏事,父亲也应知晓她的苦处,她这样惊措地回答后,果不其然看到宋宏深敛的眉头松了些。
瞧着父亲气焰微敛,宋抒然心想着此刻许是将自己计划再推一步的好时机,这是老天在助自己,定当把握才是,旋即她再度小声开口,语气诚恳:
“女儿真真只对七皇子有意,无论是去金叶寺祈福,还是绣香囊赠与,就连女儿至今吃素也都是为了祈祷七皇子与兄长平安归来。而四皇子,女儿实属无奈,绝无任何肖想。”
见她这般诚恳,宋宏多是无奈,心里清楚有些事确实不是自己女儿一个人就可解决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握着的拳松了开来,端起茶杯,喝着茶,目光缓缓才又回到宋抒然身上。
他的语气不再生硬,柔和不少,是在叮嘱:“下次四皇子若是再写信予你,你便书信告知此事为父已知晓,因你还未及笄而盛怒,不许你再如此,父命难为,叫他勿要为难。”
女儿不过是少个拒绝的理由和靠山,而他刚好可以成为这个理由和靠山。
宋抒然若这样告知,以宋宏的父亲身份,制止书信往来合情合理,听上去不会像是不可推敲的谎言,四皇子如此□□,定不会再来回信。而且以将军身份,他在朝廷权职也皆高位,四皇子也不好多问,只得当做无事发生。
如此一来便可以解决书信一事,宋抒然心里是暗暗高兴的。
见父亲气消了不少,又这样给她出了主意,她连忙点头应下,小嘴又开始抹了蜜似地试图哄一哄父亲:“谢谢爹爹,爹爹果然博学多才,帮了女儿大忙,什么都难不倒您……”
“少拍马屁,我与你的问话还未完。”
然宋宏此次根本不理会她的示好,眉头又锁起,清了清嗓子,犹豫半晌,才又问道,“你真心心悦七皇子,而非玩笑?从何时心悦的?”
本想着刚刚可以敷衍过去,但宋宏实在不好糊弄,宋抒然一下子吃了瘪。她咬着唇欲言又止,心里满是为难,思来想去,眨了眨眸,决定还是拿骑抢赛来说事,这事若是父亲要追问,至少兄长是可作证的。
“女儿骑抢赛时马匹被奔跑的鹿惊扰,是七皇子救下了女儿,从此便心系了。”
没羞没臊的话说得多了,她倒发现这种话没有之前那么难以说出口,现在听上去还挺真真切切,像那么回事。
她心里暗暗想,父亲向来敬盛祁,现在生气大抵不过是一时还未接受女儿心有所属这件事情,她多念一念或许父亲就接受了。
然宋宏叹着气,摇了摇头,打破了她的幻想:“七皇子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不是我们可攀的。”
“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了心仪之人,为父与你母亲虽说理解,也希望你日后嫁得所愿。但皇子们都是王储,日后都有可能成为新皇,再不济也是王,而且……”
宋宏脸色一变,话也突然顿住,思索半晌,才又喟叹道:“他们日后会有无数妻妾,后宫三千。我不愿你成为众多妻妾之一,不愿你每日活在争宠和勾心斗角里,渐渐淹没在各色花海中。”
这一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推心置腹,一字一句皆是对宋抒然的心疼,让她不由得想起原书中悲惨的结局。
她也大抵悟到父亲刚刚为何会突然停顿,盛祁与盛衡明眼人都知道日后是争储的最大竞争者,这样的对立情势只会愈加明显,日后一方若是顺利成为新王,另一方则凶多吉少。
他日,她若真的跟随了盛祁,盛祁成功了,她兴许能跟着沾光,如若盛祁败北,那便有牵连而亡的风险。
这一刻她瞬地明白,原书中宋宏会如此反对原女主与盛衡通信,除了宋宏更偏向于盛祁的势力外,作为父亲他不愿女儿一辈子委屈,一辈子命运多舛。可原女主却偏偏一意孤行,伤了父亲的心。
见宋抒然迟迟不说话,宋宏也未再继续咄言,他站起来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触了触她的衣裳,虽不是湿的,也还透着冷潮,心有不忍。
“阿媃,父亲说的话,你好好思量,长痛不如短痛,及早断了念想为好。刚刚淋了雪,回去切记泡热水驱寒。”
话落,宋宏又是叹了一声,抬手领着魏氏,朝着通向主屋的方向走去。
父亲和母亲已出了堂屋,宋抒然却仍站在原地,她的头一直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荣锦走到她身边,默默地站在一旁,半晌才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对不起,父亲问起了,我不敢再瞒着。”
她知道荣锦是在为香囊一事道歉,抬起头看着面露愧疚的荣锦,浅浅地笑了笑:“无事的,早晚要知道的。”
见荣锦神情并未好转,始终介怀着,她拉了拉荣锦的手,主动转移了话题:“真的莫要放在心上,兄长还伤着,快回去照料他吧,我真的无事。”
她确实是无事,甚至还有一丝庆幸,本想着顺其自然让父母不觉唐突地知晓,但现在虽然是被训斥了一顿 ,好在此事宋家均已知,倒也免去了日后再措辞的麻烦。
劝好了荣锦,宋抒然便径直回了抒阁。
今日无论怎样,她确实受了些寒,这具身子本就不好,若不及时驱寒,定是又要病了的。
她步子走得急,很快就到了抒阁前,远远瞧见在拱门处来回踱步的寒月。寒月望见她,急忙小跑着过来,还未说上一句话,就直接跪到了地上。
定又是像方才荣锦一样,因未替她守好秘密而自责,她如是想着,果不其然寒月委屈地开了口:
“奴婢错了,奴婢突然被老爷叫去问话,实在慌张,不小心将四皇子与您书信的事说了出来,小姐你罚我吧!”
弯腰拉住寒月胳膊,宋抒然把人拽了起来。
地上还是湿的,寒月才跪下去一会儿功夫,膝盖处就已经湿透,她无奈地叹叹气,吩咐道:“你先去把这袴子换了,再去给我备水,要热乎些的,替我沐浴。”
寒月不是荣锦,她无需那么安慰,眼下她的态度已说明自己并未怪罪,可寒月却还是一副待罚的模样。
宋抒然弯眉蹙蹙,掐了掐寒月的胳膊,故意愤懑道:“你若再不去,害我受了寒,那我才是真的要罚你,罚你潮着衣裳站在雪天里,感受感受我冷不冷!”
“去,奴婢这就去!”寒月算是彻底反应过来,眼下罚不罚哪有比让小姐先沐浴重要,连忙福了个礼朝后院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阿媃:七皇子你看看我,我真的喜欢你,你要不娶我吧,你这样被我缠不难受吗?
宋宏:我女儿心性善良单纯,那两个完犊子皇子觊觎她!
盛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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