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的假快递事情后,许令就没有离开家一步。就算不断有人打电话喊他出去玩,他也不冷不热拒绝,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找,直接说不去。
两人在发了几天霉。
这天,许令在家里走来走去。
他自己无聊,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一样喜欢玩手机,所以难免觉得无事可做,只能像寂寞的蛇类靠四处游走来确认自己的领地是否存在猎物。
十分钟前,许令从白白身边经过,瞅了一眼,她正在玩纸。
五分钟前,许令再次经过白白,又瞅了一眼,她还在玩纸。
二分钟前,再次经过,依旧在玩纸。
于是一分钟前,许令终于想起了前几天还没有打开的快递。他把箱子打开,装作随意地放在白白面前。
“要不要?”声音冷淡。
白白的视线终于从纸上移开,她先看向许令,见许令看着纸箱子里面的东西,她才跟着看过去。
里面是魔法棒,洋娃娃,小城堡积木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蜜蜜莉卡玩偶,是许令在买小孩子最喜欢的玩具前十排名榜的时候想起来,特意加上去的。
见她盯着玩具,许令拽拽地把箱子往前推了推,“我用不上,给你了。”
白白短短的手臂撑着地板从地上爬起来,她很认真,“谢谢哥哥。”
许令:“这谢什么。”
他不自在快步离开。
纸箱子比白白整个人还宽,里面的东西很多,她小心地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像是怕弄坏了,手指摸了摸洋娃娃的脸,愣了下,很快又收回去。
经常放空的小脑袋这个时候难免想起一些事。
比如,原来洋娃娃不是碰一下就会碰坏的呀……
这样想了一下后,白白再次试探着伸出手碰了一下洋娃娃的脸,然后再是头发,裙子。
她的眼睛慢慢亮起来,里面充盈着名为新奇的光。
许令装作在睡觉,实则一直悄悄观察白白。
前几天他出门,在外面看到几个妈妈聚在一起吐槽自己家里的孩子,说什么一玩玩具就起劲,连饭都不肯吃了。
当时许令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还有小孩子吃饭这么不积极的?
他家里的小孩子可是每次吃饭都不用催,还能自己拿勺子,掉在桌子上的饭粒都不超过十粒。
他当时脸上就显现出一种除我之外世人都是垃圾的神色,配上狭长的眼睛,薄成一线的唇,还有那阴郁的气质,简直就是阴险狡诈张狂的代名词。
看得几位宝妈互相使眼色,立马转移地方。
而许令给白白买玩具,除了确实是控制不住之外,还有个挺恶劣的心思。
他听人说,在孩子小的时候,你得在她面前树立威严的形象,不然以后她犯了错你教训她,她都不带理你的。
一个不被尊重的家长,是个不成功的家长。而家长为什么不成功?都是出于自身的无能。
不管这种言论是不是对的,当时许令就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想到白白经常无视自己的怒火的样子,许令就联想到了十年后等白白长大,在外面谈男朋友,他大喊大叫不同意,白白却理都不理他直接从他前面走过去的画面。
心梗的感觉,这不就有了?
下定决心,决不做失败家长的许令打算用玩具来树立自己作为家长的权威。
虽然说得很严肃,可其实也只是很简单的计划。
就是先把玩具送给白白,等她玩得入迷连饭都忘了吃的时候,许令就出场教育她,怎么可以为了玩玩具不吃饭呢?你不知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吗?每一粒米饭都很珍贵的巴拉巴拉……
等白白在他的语重心长下认识到了自己错误后,他就可以做一个大度的大人,最后说一句——
“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可以了,以后都不准再这样了,知道吗?知道了就去吃饭。”
许令认为这个计划实在完美。
虽然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间,但他都是大人了,大人什么时候说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
许令站起身,打算酝酿一下情绪。
可这个时候白白竟然又把所有东西一一放进箱子里,慢吞吞地推进卧室。
许令略皱了下眉。
过了几分钟,白白从卧室出来,手上什么都没拿。她继续坐在原先的地方捣鼓那几张纸片,完全不把许令买的那些玩具放在心上。
不管是即将扮演一个家长角色的激动,还是腹中过了四五遍的词稿,或者说被他本人忽略的一点点忐忑,此刻都全部从空中跌落下来。
许令眼神明显冷了,他并没有说什么,坐回沙发随意滑动两下手机。
像一座爆发的活火山突然停止一切活动,覆盖上冰雪,将原本清晰可见的东西遮盖住。
那并不是不危险,只是让人看不清了。
平时所有怒气都显现在脸上的人此时平静得让人害怕。
许令很少给人买东西,原因有三。
其一,关系好到让他买东西送的人这世上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其二,他不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或者说,不愿意去思考对方需要什么。送东西当送有意义的物品,这实在难为他了。
其三,送东西这种行为对于许令来说其实是一种把自己一部分情感送出去的表现。虽然这样说他知道过于矫情,可人的想法很难改变。
买玩具的时候,许令想过白白抱着玩具不撒手的样子,也想过她抱着玩具高高兴兴和他道谢的样子,就是没有想过,她会将他送的东西这样随意地放在一旁。
要说生气,其实也不算很生气。
许令单手趁着额头,看向光线逐渐黯沉下去的窗户。
外面此时大概是非常热闹的,就和这十几年来他一个人站在窗户边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没有变化。
人来来去去,走走停停,但总有人汇聚在这样一条不大的街市上,组成热闹的场面。
相比于多年前,这间房子里也没有变多少,只是多了个借住几天的小孩子而已。
许令自嘲笑笑,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白正玩着纸片,奇怪的感知能力突然上线,感觉有点冷。她呆着一张小脸,搓了搓手臂。
小小手上是一只被叠得歪歪扭扭的千纸鹤,从纸上面的折痕可以看出来,尝试过很多次了,只有这支是最像仙鹤的。
她捏着千纸鹤的两边翅膀,让它在半空中飞过一道弧线。
瞧见千纸鹤头顶还有个小疙瘩没有被摁下去,小孩强迫症发作,小手指气势汹汹地往下一戳,将疙瘩戳下去了,她那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种“舒服了”的轻松。
然后,白白像只小猫慢吞吞往许令那边挪过去,双手捧着纸鹤,模样可爱得要命。
许令看她一眼,移开视线。
白白不明所以,看看只有一只的纸鹤,又看看另外几张纸,露出明白了的神情。
她又跑回去,将另外几张纸拿出来笨拙地叠成几只纸鹤。
于是很快,许令又看到小孩跑过来,掌心放着四五只千纸鹤。同时眯着眼睛歪着头打量他,表情是孩子式的疑惑和关心。
见许令不动,她抿着嘴将手往前送了送。
歪七扭八的纸鹤在小小的掌心晃动。
她脆生生说:“哥哥,给你。”
许令突然想起,原来这几张纸是前几天自己出门的时候随手撕下来给她玩的。
他的脸僵了下,眼神复杂。
接过白白手里的千纸鹤,许令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不玩那些新的东西?”
白白沉默一下,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会弄坏呀。”她声音轻轻的。
许令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想到自己刚才心里那股矫情劲,心情复杂,“弄坏就弄坏,我又不是买不起。”
说完,还颠了颠那几只纸鹤。
光看样子是很自然洒脱的。
“不弄坏。”白白执拗地说这句。
许令自然不会这个时候故意逗她,嗯嗯应了两声。
而连那几张纸都没有了的小朋友,最后只能回到房间里小心地拿了两样出来。她吝啬得像是个财主,明明富有还十分小心翼翼。
许令在商场看过别的小孩玩玩具,随便扔随便砸,笑声刺耳,并不像白白这样小心翼翼。
看了几眼小孩玩玩具的样子后,许令收回视线,他重新看向手里的千纸鹤。
胖嘟嘟的,翅膀一短一长,有一只连尾巴都没能拉出来。
他看了会儿,抵住下巴,低低笑了声,点了点千纸鹤的头,“小丑东西。”
语气低沉,带点散漫,像是在打招呼。
他虚虚拢着这几只纸鹤,环视客厅一圈,在一个角落找到个圆胖玻璃瓶。再次看了眼白白,她玩游戏玩得很认真,没有注意这边。
于是许令将千纸鹤拢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走到玻璃瓶那儿,快速地把瓶子拿出来。再飞快地打开瓶盖,准备一鼓作气趁着无人发现将千纸鹤放进玻璃瓶。
突然身后传来响声。
许令吓了一跳,连忙将玻璃瓶藏在身后。
他还以为是白白发现他在藏千纸鹤,正想要怎么狡辩,没想到转过头之后看到的却是小孩对着玩具呆愣住的样子。
好像是不小心没有拿稳,洋娃娃摔在地上。
小孩子手小,力气小,拿不稳大型的洋娃娃是正常的。
可白白却好像被吓到了,站在原地看掉在地上的洋娃娃,然后无措地看向许令。
像是害怕许令因为她把玩具掉在地上生气。
虽然白白平时总是对许令的各种喷火龙表演视而不见,看起来是个神经大条的小孩,但许令现在多少也能看出来,她其实心思细腻,能分得出来他那是不是真的生气。
长年寄居他人屋檐下的孩子敏感孤僻,做很多事情会有顾虑,同时对自己得到的那一点点善意都是十分珍惜,不想让对方失望。
许令觉得头疼,他又不是什么暖心大哥哥,能够呵护小朋友的心灵。
但最后他还是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洋娃娃,摆弄着灵活的关节,让洋娃娃在地上走路,并且没有感情地给洋娃娃配音。
“快来和我玩呀,快来和我玩呀。”
许令丧着一张脸,继续表演,“我刚才摔了一跤,你可以帮我揉一揉吗?”
白白微微睁大眼睛,原本紧紧揪着小衣服的手终于放下来。
她看看许令,又看看朝她“走”过来的洋娃娃,试探着伸手去摸摸洋娃娃的头。
许令立马板着脸接上,“我不疼了,谢谢你。”
说完,操纵着洋娃娃抱住白白的手。
并且顺势放下洋娃娃。
他站起身准备功成身退,突然感觉裤腿被人扯住。
白白抱着洋娃娃仰头看他。
“怎么了?”许令又薅了把软软的卷发。
见小朋友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许令也摸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只能一把提起小孩,连人带着洋娃娃提到沙发上。
“是不是想黏着我,又不好意思说?”他故意做出得意的表情,按照之前的经验,小孩这时候会淡淡看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可这回,白白抱紧洋娃娃,竟然点头了。
许令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跟炸毛的猫似的快速往后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白白不明所以,抱着洋娃娃又靠过去,直到贴在许令胸前,她才安静下来不动了,给洋娃娃整理头发。
像一直在寻找适合当窝巢枝杈的鸟,在找到那个合适的,能够让她心安的地方后,终于停下了疲惫的脚步。
许令没有四岁小孩那样能直白表达自己的能力,僵硬着半靠着沙发,嘴上嫌弃着,“这么大了还撒娇。”
手却把白白的小脑袋往后挪了挪,让她能够更舒服地靠着。
黄昏时分,楼下老旧的街道人声鼎沸,人流如织。
楼上的小房间里却有了和以往不一样的画面,小小的孩子黏在男生身上,小心玩着洋娃娃。而那个男生则时不时动手戳了一戳洋娃娃,让小孩子不堪其扰,最后啪的一下打在男生手上。
“你力气这么小,我又不疼。”男生哈哈大笑。
小孩子细小眉毛皱的紧紧的。
这栋旧楼某间房子里播放着广受孩子们喜爱的《小花仙》,片头曲从房间里飘出来,围绕着这个寂寞又温暖的世界。
“谁在黑暗中找寻,那黎明的曙光。迷路的孩子啊,他忘了回家的路。
一颗星星坠落在大地,化作你,化作我,化作他。
找寻回家的路上,我们是否能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