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外面吃了饭，店里空调风很大，而且因为没有别的空位，许令带着白白只能坐在面对空调风口的位置。
他的眉头从坐下那一刻就没有松开过。
正想着事情，就见小孩顶着一头炸毛卷发从对面位置过来，问可不可以和他换位置。
许令脑中瞬间想了很多。
难道是看他坐在这里不舒服，为了讨好他这个未来几天的大家长，所以才过来和他换位置的？
嘴巴不说，但脸上已经真切露出我已经看透你表情的许令哼了一声。
“换位置做什么？”
白白诚实回答：“吹风啊哥哥。”
许令：？
见许令没有动作，白白直接走到风口仰着脸享受强劲的风力。
许令自作多情后明显恼羞成怒，将白白提起来，威胁她：“快说，你是因为担心我才想和我换位置的。”
其实许令没有这么幼稚，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心思难猜，性格古怪阴晴不定。可是面对小孩子，人总是不设防的，自然而然显露点幼稚的样子，和小孩争东西都觉得有趣。
许令心里还在想，如果小孩不同意，他就……
“嗯嗯，我是因为看哥哥不舒服才想来和哥哥换位置的。”
许令：……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成功达成目的，可突然就感觉索然无味了。
他恍惚着在白白的搀扶下换了位置，宛如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大爷。
白白坐在许令原先坐的位置，她看了看许令没有再皱着的眉，悬在半空的腿都开始不自觉地欢快晃了晃。
她还把面前的碗筷整整齐齐摆好，跟有强迫症似的。
等许令从索然无味的沉思者状态中回过神后，就看见白白小小一个坐在风口，本来就乱的卷毛更是被吹得张牙舞爪，连她自己都不太坐得住，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这让许令挺震惊的。
在他印象中，小孩子跟没毛的猴子差不多，上天入地永不停歇，生命力旺盛得让人震撼。
可看白白，只会觉得她是这么的小，这么的弱，连空调的强劲风都能吹得她左摇右晃。
他忽地再次感悟到，小孩如此脆弱。
想到自己还要养小孩好多天，许令就觉得自己今天的决定糟糕透顶。他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为什么呢？
暴躁中的许令注意到旁边有一桌人走了，立马提起小孩过去占位置。
两人终于远离风口。
不多会儿，老板端了饭菜上来，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因为许令特别叮嘱过，所以饭菜分量都不多。
他打开旁边的剁椒酱盖子，也顺便问白白：“会自己吃饭？”
白白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饭塞进嘴巴里，用行动证明她真的很会。
许令也放心了，将一大勺辣椒放进白米饭。
辣椒的气味很刺激，同时也很霸道，加上那红彤彤的颜色，只要放在餐桌上，就没有人不会注意到它。
白白吃着饭，眼神不由自主落在剁椒酱上。
她看着许令用辣椒拌饭，看着许令吃这种红白交织的食物，然后，又看着许令脸色突然变白。
再次看向剁椒酱，白白没有表情的脸上蹦出惊惧，还将碗往自己这里挪了挪，生怕沾上辣椒。
从许令身上，白白人生第一次意识到辣椒的威力。
她观察了许令一会儿，见他脸色越来越白，什么也没说就从凳子上跳下来往厨房去。跑到厨房门口，白白脚步突然顿住。她先是伸手想掀开帘子，可手伸出去还没碰到帘子，又把手缩回来，因为害怕还后退两步。
但想到什么，她再次往前走了几步，小心地把帘子掀开一点点，鼓起勇气探了个头进去，喊里面的人：“叔叔……”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扭过头来看是谁，白白被他一看连话都说不下去了。抿了抿唇，两只小手拧在一起，板着小脸紧张地说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叔叔，可以给我一点点水吗？哥哥吃辣椒，不舒服。”
她说完话努力朝着里面的人鞠躬，矮矮小小的一个，鞠躬成九十度真的是件很有难度的事，两只本来拧成一团的手也松开，不得不横在半空中保持平衡。
这个样子落在厨房老板眼里，简直萌得要命。
他连忙从旁边舀了一大碗放凉的海带汤，满是横肉的脸上挤出笑，“来，宝宝，叔叔帮着你端出去。”
两人一起走出去的时候，许令还在吃饭，红红的辣椒酱盖在白米饭上，视觉效果惊人。
他看了眼白白，又看了眼老板手里端着的汤，狭长眼睛里闪过点什么。
刚才见她跳下凳子，许令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见没有往外跑所以也没有理会。
没想到是为了给他拿解辣的汤。
才四岁的小孩子就这么懂得体贴人了？
他略想了下这个问题，却又觉得没必要想。
一个长年在远方亲戚家借住的小孩子能有多幸福？早熟敏感都是正常的。
只是有时候他感觉白白过分心大，像现在这种时候又觉得她似乎一直在默默观察身边的一切，也一直在观察他，十分敏感。
但想这么多做什么？也就是在他那儿住几天而已。
许令很快不再想这件事情。他一贯能划清自己和别人的界限。
而被他定位成以后不会再有关系的白白已经和老板已经走到了许令桌前，老板端着海带汤，十分简洁地对许令说：“喝这个，解辣。”
语速飞快，好像多和许令说几句话就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然后又立马弯腰和白白说话，表情浮夸多了。
“哎呀宝宝真棒，还知道照顾哥哥，跟个小大人似的。”
一米八几的大汉子掐着嗓子，那画面简直了。
刚才还划清自己和白白之间界限的许令顿时不开心。
宝宝喊谁呢？谁是你宝宝？
吃过饭，许令看着白白的小卷毛若有所思，突然做下决定。
“去买吹风机。”
一向话很少的白白突然对他说的感兴趣，重复一遍。
“呜呜机。”
“你怎么四岁了还说话说不清楚。”许令嘲笑她。
白白则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扭开了头。
“小气包，不能让人说了。”许令咂舌，出了店门后打了辆车，两人直接去了电器商场。
门口的导购员看到客人，立马露出敬业的微笑。
“您好，需要买些什么？我们这边提供儿童推车，请问您需要吗？”她笑容亲切，目光落在白白身上，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这回销售任务的关键。
许令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儿童推车，整体是黄色的，上面还印着头上长花背后长翅膀的小人。
“坐不坐？”他收回目光，问白白。
虽然问了，但许令用他聪明的脑袋认为，这小孩肯定不会坐的。她可喜欢走路了，之前在路上连让他抱都不要。
“要。”白白视线落在儿童推车上，一个字说得干脆利落，透着无与伦比的决心。
许令五官扭曲。
之后，在许令不情不愿的帮助下，白白坐上了蜜蜜莉卡的小推车。
她小心摸摸上面的蜜蜜莉卡图画，仰着脸看向许令。
许令还以为她要说什么，臭着脸弯下腰，“干嘛？”
“这是蜜蜜莉卡。”白白和他介绍，“这个是玛格丽特，旁边是耶拉。”
许令：？
他并不想听。
说完后，白白又用一种扭曲的姿势从推车上探出半个身子，指着下面旁人很难注意到的地方说：“这个是咕噜超人。”
这个许令倒是耳熟，不久前白白才说过他和咕噜超人一样。
黄发阴沉脸的大男生心里琢磨，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威武雄壮上天入地的超人吧？身高一米九的那种。
所以他屈尊降贵往白白指的地方看了一眼，一口气差点因为太生气没喘过来。
一条蚯蚓，一条蚯蚓？
说他像一条蚯蚓？
许令难以置信，许令非常生气。
之前站在一旁充当空气的导购员淡定微笑，没有小孩能逃过蜜蜜莉卡、玛格丽特、耶拉。
不过为了业绩，她连忙进行打断。
“请问是要买小朋友用的东西吗？我们商场有小朋友专用的电器，更加安全方便。像您妹妹，头发护养得很好，你看您就是平常对妹妹很上心的哥哥。只是这个年龄的小朋友喜欢玩，就免不了弄脏头发。经常洗头，吹风机的种类就比较重要了。有些吹风机让发质干枯毛躁，损伤发质，很难挽回。但是我们这里呢，有几款吹风机，坚持50℃恒温，冷风和热风双出口，对头发损伤非常小的。你看，这边我们还增加了折叠设计，挂钩设计，放在家里很方便的。”
许令不能说不聪明，要是笨一点，他估计就没办法一个人活到现在了。
但是销售的一整套话丢下来，他不得不承认，某句话让他很受用，并且很有购买欲。
见他忘了生气，推着自己妹妹开始往前走进入吹风机专区，导购连忙给拿起一旁的一款吹风机给他介绍。
“这款是和花仙子联名的吹风机，花仙子，您这样疼爱妹妹的哥哥肯定是知道的，小朋友儿童推车上面印的精灵就是小花仙里面的角色。”
许令看了眼吹风机，花花绿绿的配色，不合他眼缘，冷冷淡淡地说换一个看看。
也没注意到安静坐在儿童推车里面的白白突然亮起来的眼睛。
听到许令说换一个后，白白又低下头开始摸推车上的蜜蜜莉卡。她不像别的小朋友，面对自己喜欢的东西会直白地说要，得不到就用哭喊威胁。大概是因为长久以来都习惯了不对任何东西抱有一定要得到的执念。
这边，导购再次拿了一款吹风机给许令介绍，他还算满意，装模作样的拿给白白看。
“这个怎么样？给你吹头发，比那个花花绿绿的小花仙更好看吧？”
其实也就是随意一说，但这就戳中白白的逆鳞了。她一开始绷着脸看向许令，之后慢慢的，嘴巴开始瘪起来，整个人都散发着难过的气息。
许令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看着白白的样子，他又不得不承认，他或许是不该那样说的。
从小就没有被温柔对待过的人，在独自生长的十几年时光里只学会了如何凶悍地护住自己的食物，如何强硬地吓退别人，如何靠拳头靠利齿争夺到足够多的让他能够生存下来的东西。
他唯独没有学会过怎么认错。
许令沉着脸不说话了，白白也犟起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导购员一脸尴尬的笑，她真的没想到还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小孩子在意的点通常和大人不一样，他们可能觉得可爱，就去随便逗一逗小孩。假装自己被枪打中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骗得一岁的孩子伤心大哭。小孩子那时候害怕无助，他们只觉得可爱。
当然，白白已经是四岁的大孩子了，不再会被轻易骗到。况且也很少有人和她玩那样亲昵的游戏，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站在一旁看着别人的父母逗小孩子。
总的来说，小孩的世界和大人全然不同。
大人认为无所谓的事情，对小孩来说则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东西。
毕竟他们才在这世上过了短短几年，见过的太少，知道的太少，拥有的太少。
一点点大人看来普通的东西，都能让他们当作至宝。
小花仙里面的每个角色对于白白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不是许令口中花花绿绿的难看东西。
而如果说出那句话的是别人，白白也不会这么大的反应。
如许令猜测的那样，长年借住在远房亲戚家的小孩子有时候对人的善意是很敏感的。他们能知道谁真的欢迎自己，谁对自己抱着柔软的心思。
善意吸引善意，柔软迎来柔软。
白白可能说不出来，她只觉得许令很好，想把自己最喜欢的花仙子介绍给他认识，就像孩子给父母介绍自己最亲密的朋友那样。
可许令并没有表现出认同，甚至说那是花花绿绿的难看东西。
即使白白平时表现得心大，缺少表情有点面瘫，好像对很多东西都不在意。
但她到底也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伤心是在所难免的。
过去大概两三分钟的样子，许令侧过脸，不自在地出声：“不难看。”
声音艰涩，看得出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能代表道歉的话了。
导购员看这兄妹两终于有一个人先开口道歉，简直谢天谢地，连忙给许令说好话。
“一看就是个疼妹妹的，其实确实有一些人是没有看过小花仙的，就觉得这些有什么好看呀，花花绿绿的，我想您说这句话也没什么恶意。”
许令没有接话，他抿着唇，看向不远处的那个小花仙联名款的吹风机。
导购员于是只能把目光移向白白，她还没能发挥自己的口才，就听到小孩脆生生喊：“哥哥。”
“干嘛。”许令依旧不看她，别别扭扭的。
白白小孩子心性，一听到许令说不难看就不伤心了。看到许令这个样子，自己歪了下头在那思考，思考了半天的结果就是朝许令伸出双手。
“哥哥抱一下。”
许令这才扭过脸来，他哼了一声，“这么大了还让人抱。”
话是这样说，但他动作可一点都不含糊，三两步用导购都没来得及看清的速度迈到白白跟前，一把将人从推车里面抱出来。白白顺势抱住他的脖子。
两人关系顿时融洽起来，许令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也好了，甚至把白白往上颠了颠。
白白则还是那副缺少表情的淡淡模样，手却搂许令搂得紧紧的。
把白白抱出来后许令也没把人放下来，而是走到了小花仙联名款吹风机前面。
“拿一下那个，你看我抱着你都腾不出手去拿吹风机了。”许令绷着脸。
白白则面瘫地去拿了许令说的那款小花仙联名款吹风机。
结账走出去后，白白还是面瘫样，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不禁让许令怀疑这小屁孩儿是不是只喜欢小花仙，不喜欢小花仙联名款吹风机？
这个猜测让许令烦躁地啧了一声，但他也没说什么，看着小孩双手紧紧抱住那个装着吹风机的大盒子，盒子顶端比她人还高，走路都看不见前面的路了，于是伸手打算接过去。
没成想，一拉还没能把盒子拿过来。
他不信邪，加重力气一拉，差点没把白白给提起来。
只见小孩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双手扒拉住盒子，怎么都不肯松手。
光看她平静的表情，谁都猜不出她这么在意这个盒子。
刚才还怀疑白白不怎么喜欢这个吹风机的许令，登时乐了。
晃了晃盒子，努力扒拉住盒子的小孩也被带着左摇右晃，面瘫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吃力。
她纠结片刻，干巴巴喊：“哥哥！”
奶声奶气的，不具备半点威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