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吃人绝户这种事情,于她而言并不难解决,拒绝,坚决拒绝就是了。

最难解决的反而是那三万块钱。

别说是现在了,即便是后世三万块钱,对于不少人家来说,都不算是小钱。

于现在而言,这还不仅仅是一笔巨款,还是一笔叫人生疑的巨款。

这简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还是间歇性会爆一爆的那种。

厂里给她死了的丈夫赵福民定性为因公牺牲,又考虑她家的情况予以一定的照顾,是按照赵福民生前工资级别的十个月作为一次性发放的抚恤金。

赵福民是厂里七级工每个月工资加津贴共计121.6元,抚恤金为1216元。

再加上四十元的丧葬费。

也就是说一次性发放的1256元。

当时,她坚决不让那个顶岗名额,厂里考虑到她儿子年纪还小,须得十年之后才能顶岗接班,就每个月给她儿子发放20元的学徒工工资当做生活费,另外她每个月享受七元补贴。

但是这每个月27元钱,她一分没有见到过,都是她婆婆去领的,说儿子死了没人养活,要拿这钱当棺材本,养老费。

那时候她也是伤心不已,实在没精神跟她磨嘴皮子,就冷眼随她去了。

就算是她一次性拿走了十年期的每个月27元,也不过三千元左右。再加上之前的一千多元,满打满算也就五千元。

这些补助虽不至于全厂都知道,但是全院都是知道的。

所以,肯定不会有三万元的。

何况她每个月都风雨无阻地挪着去厂里财务科领着27元,何来这么一笔巨款呢?

秦招娣从外面回来已经被不少人明着暗着来知不知道这笔钱来,嘴上说着不可能有那么多,叶婶子胡说八道,眼睛却一直看着她,表情却说肯定是真的,不然你婆婆怎么不还嘴。

她婆婆确实真收到过一笔以赔偿金为名义的三万元巨款,只不过不是厂里发放的,而是一年前运输队的科长送来的。

背着她以赔偿金的名义送给了她婆婆。

然而,那其实是赵福民与他借着往来城乡之间,在不同城乡黑市里倒腾粮票或者其他吃食弄来的。

去年,厂里有人举报他贪污受贿,家里花费异常,厂里调查他,他就……

当然,这三万元并非赵福民一人的,还有科长的。

所以,明年红八月之际,那位科长的小儿子成了小将,来家里打杂,还以小偷的名义把她婆婆扭送审查。

她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有这笔钱的存在,奈何翻遍了她婆婆所有藏钱的地方都未能找到。

若不是赵左林保她,她差点被那小将挂牌游街了。她还一度感激他,奈何这人那时候已经心理异化,有些变态,也是害她不轻啊。

那时候她本和何春来在处了,好感是有,更多的是为了儿女考虑。何春来的大儿子何建设读书不成,下学了,参军不行,进工厂年龄小不说,名额也紧张得很。

他们两家合一家,何建设就先以学徒工的名义顶赵福民的岗,每个月的27元钱还是她婆婆来领,何建设转正后,多出来的部分归何建设。

红八月之后,何建设顶岗不成,只得响应号召下乡插队,回城后也是把人折腾的不轻。

她一直以为这笔钱不是分给了丈夫的大哥赵福星,就是分给了小姑子,或者是分她婆婆的娘家人,但是这些人从她儿子嘴里意外得知这笔钱后,一口咬定是她吞了这笔钱。

为了这笔钱,她不但被赵福民的亲戚埋怨,何春来家也没好多少,何美香是为大侄子何建设打抱不平埋怨她见死不救,何建设更是恨她入骨,若不是何春来坚持相信她,她根本无法度过那些不被人谅解,饱受嘲讽的日子。

等她婆婆死了之后,她才知道她婆婆也没拿这笔钱大吃大喝过好日子,也没接济任何一个亲人,而是跟人换成了小金鱼,一直偷偷藏着。

尽管小金鱼最后落到了她儿子手里,她却没几分高兴,因为有一次见识到了人的嘴脸多变。

真的,为了这笔钱,她实在是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

何春来后来跟她分析过,说,若是早知道这笔钱是怎么回事儿,就该在没等那科长反应过来之前就引爆,毕竟那科长的小儿子也是捕风捉影听了一耳朵,却是没有实证的。

毕竟这笔钱来历不那么光明正大,还涉及到他爸爸,自是不敢深入去查。要知道叫人抓住他爸爸投机倒把,他们家也别想好过。

他还开玩笑,即便请了保卫科来查,以她婆婆那死爱钱的性子,一定能扛得过去。

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提前引爆,不然留着这么个间歇性炸、弹,那可真是要命。

她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蝴蝶效应,比如婆婆因此离开这里,当然是不能叫人觉得是她赶人走的。

若是她自己受不了大家嘴上刻薄,或者小姑子为着钱强行接她走,那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就算是她婆婆厚脸皮不走,想来她也会继续谨慎小心为了那到手的小金鱼而不敢再放肆了,那位科长想来也听说了流言,应该会更为谨慎小心。

至于,吃不吃哑巴亏,她是不知道的,但是她秦招娣是经得住查的,不怕人说的。

明年红八月闹起来的时候,也不是只有一方得势,大不了到时候再逼着婆婆把小金鱼拿出来走关系就是了。

灯下黑。

摊在阳光下面,有些事儿就会被人忽略。

……

一大爷鲁有粮扫视过叶婶子,在她快要站起来呛声之际,目光又落在了秦招娣的婆婆——瘫婆子身上,却没和她说话,审视了须臾,看向秦招娣,问道:“小秦啊,刚才你三大爷和二大妈去问你婆婆话,她一推六二五全说不知道。大家反映的情况,却是不容乐观,得有人回答,你有啥意见?”

秦招娣起身道:“一大爷,这事儿真是对不住大家。我替我婆婆跟叶婶儿道歉,她没经过调查,就跟街道办反映了从别处听来的情况,惹得叶婶子心情不好,又联想了一些有的没的。”

秦招娣起身回话的时候,苏云桐本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赵左林和何春来还有林电工讨论都是谁谁坚持要请街道办的人,谁谁偷偷去请了杨主任来,一下子听了秦招娣的话不由得被她的话拉去了注意力。

她话语气还是蛮真诚的,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承认了一条,那就是她婆婆确实向街道办反映情况,她也是听来的,就是没有分辨和调查,至于其他的,劝说叶婶子自己瞎联想的。

叶婶子听了这话,立马不乐意了,腾地站起来,语气严厉地对秦招娣地道:“合着老娘我,维护你还维护错了。”

秦招娣却没生气,先是看了她婆婆一眼,才道:“婶子,是我不会说话,叫你理解岔啦。您别生气,先听我说。”

叶婶子哼了一声,呛声道:“你说,看我咋理解错了。”

秦招娣扫视过大家道:“我说说,大伙也听听有没有道理。我呢,也不是旧社会受气的小媳妇,我是新社会的工人,国家的主人,是吧?我若是真如叶婶子猜想的那样被婆婆欺负,我会忍着?大家不相信我,也该相信组织,我真是被婆婆欺负的不能活了,大家不会看着,厂里也不会看着。”

二大妈捧场道:“小秦说的对。生在新中国,婆媳多和乐呀。她家里都是些家庭矛盾,没到那个份上。”

这话明显是说给街道办的人听的。

叶婶子又哼了一声:“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日子是自己过的。挨冻受气,自己受着呗。那你说说你知不知道三万块钱的事儿吧?别说没这回事儿,你婆婆自己跟人说,厂里又给了三万块钱的赔偿。不信你问问咱们后头那院的老刘。再说了,没有,她咋不反驳。为啥厂里又给你家补三万块钱的赔偿金。是不是你和你婆婆有啥见不得人的打算?”

“我这有房住有工作的,能受啥气。我婆婆呢,身体不好,偶尔声音高一些也是有的。这算不上什么受气。”秦招娣没理会她最后的恶意猜测,先是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又不咸不淡地道,“三万块钱这事儿,我知道的。”

她这话一出,别说叶婶子惊诧,就是她小姑子也惊诧得不行。

她小姑子皱着眉头,又看向她老娘,不由得怀疑真的有三万块钱啊,那秦招娣还跟自己哭穷借钱干什么?

秦招娣也没急于说事情是不是真的,等大家议论声起,一大爷再次维持了会场纪律让她说到底咋回事儿。

秦招娣这才快言快语道:“抚恤金加丧葬费一共1256元,不信,大家可以问三大爷,他是财物科的会计。这钱,我婆婆嘴上说攒棺材本,去年我表叔来家里借钱也借了。至于我婆婆她自己都承认了,那纯粹就是跟人吹牛皮。”说着,她特意看了眼她婆婆,安抚了一句,“妈,我说这话你别生气。”又转向大家,“我婆婆听说人家五金厂保护财产牺牲的,抚恤金发四十个月。有人开玩笑,就说跟我婆婆说,我男人也合该这么发,怎么也得这个数。老刘婶耳朵背,听岔了也是有的。那什么吃绝户的事儿,是根本没有的事儿。妈,你也说两句呗,别光我说呀。”

她婆婆大概是受到启发,硬气道:“说啥,都叫你说完了。我还有啥说的。我吹个牛咋啦?啊!”

秦招娣道:“大家要是不信,尽管举报去保卫科,让人来查。摸摸我家的底到底有么有三万块钱。要是吹牛也犯法,我替我婆婆去坐牢。房子的事儿,我家也没白占房,既没有送礼也没有行贿,按规矩照着政策分到的房。至于后院老太太是不是自愿让屋子,这事儿还是问问清楚才是。”

……

有三大爷严会计做保证秦招娣家的抚恤金确实是1256元,大家很快掠过她家的私事儿,议论的焦点终于聚焦到房子上。

几乎成了院子里房子不够住的人家的诉苦大会,全都拉着新来杨主任反映困难。

……

苏云桐泡着脚,想着那新来的杨主任到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不由得笑着与赵左林道:“这开会还挺有意思的。”

赵左林给孩子们盖好被褥,看了眼外头,低声道:“你看着吧,杨主任这工作指定难做。以前那位主住提到分房子这事儿,从来都是打太极,拖着。论资排辈等着,也就等着了。他开了头,肯定不好刹住车。”

果然,叫赵左林猜中了。

杨主任不光被大杂院的人逮着说房子不够住,筒子楼那边也有人反映不够住的。

真是焦头烂额得不行。

倒是叫苏云桐捡了个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