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要开全院大会,也不是立马摆上桌子椅子就开始了,且不说确定议题这事儿,但就召集人员也不是这么快就能到齐的。
虽说现在正值下班时分,却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人,开会也不是说要求每家每户一人不落地参会,至少得每家每户的户主得参加,免得没通知到位没参加者事后说小话,比如,“全院人排挤自己,开会也不通知自己”这等话。
再者,既然通知街道办来开会,有些过火的话就不好再会上说。就比如何春来经常下乡放电影,能淘换点鸡蛋和青菜回来,说是助人为乐送你吃,除非那不要脸的人家,谁家真白拿人家的东西,肯定会打着各种名头来换,把握尺度,避免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
世界上有一条通行的规则,那就是,公开的秘密,不等于秘密的公开。公开的秘密,你可以背后说一说,而秘密的公开那你就要收集材料和证据,然后去承担摊牌、翻脸的风险。
秦招娣的婆婆和叶婶子今日这一架吵起来,就属于秘密的公开,而且这秘密并不仅仅是秦招娣的婆婆品质和私德有问题,叶婶子的话也有毛病,她攻击秦招娣的婆婆是开了地图炮的,说她不是厂里的职工凭什么住在厂家属院。
这大杂院是伟光制药厂的家属院,不提冯老太这等特殊情况,院里的人居住主体自然是制药厂职工及家属,这些家属里面有一些是在别的厂上班,有的就如同秦招娣的婆婆这样没工作,帮忙带孩子的,或者苏云桐这样因为生育的缘故在家待业的。
这样一算下来,家属里面十个里面有三四个都不是制药厂的职工,但是你又不能不让人家住吧?
家属院说是家属院,厂办分房的指标也要参考房管所的意见,一些有业务交叉的厂职工,比如住前院的劳大富娶的是护士,厂里给人家分房的时候就要照顾到护士的情况,按照人头分,分的是两间。
叶婶子骂人的时候,大家没接话,不代表一些人心里头没想法。他们心里头肯定是对叶婶子这话皱眉头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跟瘫婆子不对付吵架,你扯我们这些人的皮干什么?
何况现在新来了主管后勤的杨主任,叶婶子自己也承认自己跟新来的主任反映过住房的情况,你怎么反映,大家也不知道,肯定不会信你只说了什么和什么的。你这光棍地放地图炮,是不是说这位新来的杨主任有意要肃清住在家属院里的非药厂职工啦?
不过,大家嘴上却不好追问,心里却各有小算盘。
所以这会要开,大家也很积极,却没立马开始。
一是布置会场,也就是,各家各户出板凳椅子,摆好,等着排排坐喝茶茶吹水水。
二是统一议题,三位话事人要事先摸底大家的想法,确定议题。当然,也会明着暗着给大家画一个界限,有些不方便公开说的小话就不要拿到会上来说。台面上说是街道办的人来参会,大家都要文明一些,别扯些下三路叫人看笑话。私下里就是一句话,家丑不可外扬。
三就是给利益对立或者关联的人串联互相交底的时间,让他们在会下先自己摸一摸底牌,碰撞一下,到了会上就不是乱成一锅粥,大家一起发言,而是各方自行推举代表,举手发言。
这三点是苏云桐听赵左林说开全院大会流程的时候,自己总结出来的。
赵左林似乎开过几次全院大会都是少数派,就是没被推举发言过的那种,所以很不以为然地说谁谁会上肯定会如何叭叭,谁谁肯定也会叭叭。
赵左林刚和苏云桐说完开会的流程以及一些潜规则,就听何春来喊他,让他一起帮着布置会场,他就把老三递给了苏云桐,嘴上说着:“这人真积极。”
他话是这么说,但是人却没拒绝何春来的邀请,应了何春来的话,赵左林又嘱咐苏云桐一句:“说是七点开,不到七点半根本开不成。你要是嫌吵,就先带孩子回去吃了饭再过来。你要是不嫌吵,跟人拼桌吃也成。”
苏云桐快速扫视下这中院的情况,叶婶子也不和秦招娣的婆婆磨嘴皮子,这会儿身边围着几个人。她正和人家摆道理说自家的情况,又说自己跟杨主任说了什么,情绪依旧很激动。
秦招娣的婆婆被人扶着坐了起来,也在拉着人说自家的难处。
其他是三五成伙,四六搭伴揣着手在说话,何美香就抛弃了她,跟别人组了阵营,正说得热火朝天。
还有才得到消息,来中院,寻找相熟的伙伴问情况的。
大杂院的三位话事人则在廊下站着说话,目光却时不时地朝院里的人看去。
苏云桐沉吟了下,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委婉地道:“我还是先回后院看看老太太。动静这么大,她肯定听见了,人没出来,别是在屋里生闷气呢。”
“后院的事情,还是喊上三大妈。她那人最怕别人替她派活。”赵左林扫视了下全院,没看到三大妈,疑惑道,“三大妈又出去没回来啊?她最近怎么老往外去。”说完,他对苏云桐道,“那你喊上美香一起去,我跟三大爷说一声。”
话音还没落,何春来又喊,他忙丢下苏云桐去帮忙了。
苏云桐瞧他那背影和步伐,根本不复之前说人家积极的那种不以为然,这不是挺乐意的。
还真是个别扭人。
苏云桐如此暗忖着,还没来得及喊何美香,赵左林已经帮她跟何美香打了招呼。
何美香正和人八卦的起劲儿,并不想去,看向苏云桐,见她冲自己笑,竟打住了话,忙巴巴地跑过来。她还强行接过苏云桐怀里的赵一双,兴致盎然地道:“你知道三大妈最近在忙啥吗?”
苏云桐摇头道:“我哪里知道这些?我又不爱出门,知道点啥,都是你跟我说的。”
何美香只当她这是在表扬自己,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跟小偷似的压低声音道:“三大妈在跟人商量换房子的事儿。还不是咱们厂的,机械厂的。”
苏云桐不解地问道:“不一个厂呀?筒子楼三室居,谁家愿意换?”
虽说灶台在楼道里,厕所也是公用的,但是筒子楼到底比这大杂院更叫人觉得有些隐私权。
何美香接口道:“三大爷帮人安排工作呗。她最近都在忙这事儿。你说这要是闹起来,会不会把他家的事儿给闹黄了?”
这谁知道的,十拿九稳的事儿都可能遇上岔子,最后一哆嗦把自己哆嗦没了的。
苏云桐不好表态:“说实话,我……”说着,她故意停顿下,看了眼跟在自己腿边的老二,才又继续道,“对了,她家住的好好的,干什么要搬走呀?”
何美香撇嘴道:“他们家早就想搬走了。她儿子在B大读书留校,娶了大知识分子家的女儿,明里暗里嫌我们这院里人上不了台面什么的。我就看不上他家这点,装!听人说他家吹自家什么书香门第,之前闹□□,他家又说自家只是个扒拉算盘珠的,三大妈家是世代雇农什么什么的。没见过他家恁会使唤人的,前院一大爷和中院的二大妈都没像他们家那样子,待人和和气气的,就他家,把后院当做自家,想派谁的活就派谁的活。你看三大妈什么时候派过林电工活?林电工干个什么都爱寻三大妈帮着说话,一个大男人……”
苏云桐听她吧啦一堆,隐约发觉何美香最近讨论林电工的次数明显增多,有一次还问自己,林电工怎样。
她还没回答呢,何美香就嫌弃道,人太抠门,谁跟他过日子都得扎着脖子活,没劲儿。
不过,这会儿,苏云桐也不想打趣她,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嘱咐她等会见了冯老太别莽撞开口,见她点了头,又问道:“你说这开会会不会让我们这不是厂职工的家属赶走?”
何美香骂了一句叶婶子:“装洋货。什么新来的主任找她说话,是她自己寻上去的。”
最近因为住房的问题,八卦流散地——大杂院公厕处传了不少消息的,谁家举报了谁家,谁家说了谁家的小话,谁家对谁家有意见,谁家打算走一波私仇泄愤,但是谁是始作俑者一直没有定论。
双职工家庭的住户,尤其是孩子日渐长大,住处越来越狭窄,特别是孩子还进厂工作却没分到房子的,已经把周边其他一些他们觉得不符合药厂这个封闭圈子利益的事情梳理了好几遍。平时就少不了嘴上抱怨,被领导问起生活有什么困难,你说了也就说了,自己找上门去说,于一些人而言就太不地道。
就算是你打着为厂好的名义来说的,但是落脚点只要是你自家身上,那就是以公为名谋求私利。
这种事情,不管你嘴上说的再好,只要你举报了,告状了,尤其还叫人知道了,人家背后肯定会嘀咕的。
小市民怎么了?
小市民也不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