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兄当真要去见温葶?”
沈季淮在大理寺里见到了乔装进来回禀的张夷,张夷低声道:“是,温郎君说一定要见到温娘子才安心。”
沈季淮知道温白叙有多宝贝这个妹妹,如今听闻温葶遇刺,必然心急如焚。
他颔首道:“如此你便去安排,今夜就带温白叙去见温葶,注意尾巴,到时我也会去的。”
张夷道:“是,属下一定多加注意,这便去回温郎君。”
身穿玄色锦衣的郎君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指尖翻转着一枚玉色棋子,头发高束玉冠之中,侧脸坚毅挺拔。
路回进来时便见主子站在窗边,神色深沉,越发显得心思沉沉,不敢耽误连忙上前去回禀。
沈季淮听到脚步回头,见他来了便回了案桌。
路回道:“主子,我去过小院了一切都好,温娘子昨夜睡得不安稳尚未醒来,我便买了些小娘子喜欢的东西送去。回了府中,夫人问了话,回来时没见着尾巴。”
“温娘子睡得不好?可是怕了?”沈季淮忽然问道,话一出口,自己先蹙了下眉。
路回心道自己幸好多问了几句,否则还真答不上来。
“徐大娘说倒也没说害怕,只是翻来覆去的,许是有些认床吧。”路回回道。
毕竟外面不比侯府,吃穿用度都是订好的,小院里都是徐大娘置办的,虽然他嘱咐过都买好的,想来也算不得多好。
沈季淮拿过一案卷宗,浅浅道:“那你让徐大娘再置办些好的床品。”
路回应了是,又听主子道:“你回府去与夫人说一声,便说我在衙门要审案子,夜里才回,让留个门便是。”
路回瞧见主子看了他一眼,便知道这是故意说的,夜里必然有别的安排,立刻又应了声,便往承宣侯府跑去。
夜色朦胧,街市上却依然有灯火亮着,摆摊做营生的还未关门,黑色的身影一闪而逝便进了巷子口。
温白叙身穿黑色夜行服,如同鬼魅一般跟在张夷身后,速度丝毫不输张夷。
张夷脚步未顿,心中惊疑不定,温郎君竟然身手如此好,与主子也相差无二,主子自小在老侯爷的严苛教导下,身手之绝,一般高手绝非对手。
心下如此想着,张夷更加凝神注意四周,快到小院门前便听一声低沉蛙鸣,他脚下一转,便朝声音处而去。
沈季淮站在巷子尽头的阴影处,神色平静,好像已经习惯了做这种事,看见张夷和温白叙来了,才往前踏出一步。
他看了眼身形消瘦的温白叙神色复杂,好似已经看见了温葶一会儿会有多担忧和心疼的样子,想到那双眼染上泪蓦地心似被扎了一下。
温白叙冲他颔首,轻声道:“麻烦沈兄。”
沈季淮:“先进去吧,外面不安全,二娘也等急了。”
温白叙的脸被面巾遮着,看不出神色,但心里却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来,若是二娘见他这幅样子,必定会担忧他,本想等一切安排好了就去接二娘到身边,可当张夷传来二娘被人刺杀的消息时,没人知道他有多恐慌。
二娘如今是他唯一的亲人,知道二娘也想寻到自己,温白叙一咬牙,便决定立刻就来见妹妹。
当张夷敲响木门时,温白叙便生出些迫不及待来。
温葶正在八仙桌上握笔凝思,听到敲门声便立刻把纸投进火盆里,看见徐大娘神色平静去开门,才松了口气,料想应该是路回。
想着路回早晌来时她还未起,温葶放下笔便迎了出去,瞧见沈季淮入门时她神色诧异,等到看见后面跟着的人影时,双眼立刻盈出泪来。
泪水如滚落的珠子,模糊了视线,可那是她心心念念的阿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记错阿兄的身形。
“阿兄。”温葶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温白叙从后面上前,轻轻拉下面罩,怜爱又宠溺地看着满脸是泪的妹妹,无奈地说:“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哭,跟个小丫头似的,小娘子哭起来便不好看了。”
对于温白叙来说,兄妹俩只是分离了几十个日夜,而对于温葶来说,兄妹两人分隔了一千多个日夜,她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诉阿兄。
听到阿兄这么说她再也绷不住了,呜呜地哭着扑进了阿兄的怀里。
“阿兄,我好想你,呜呜呜呜。”温葶抽泣着,靠着最依赖的人,哭得放肆。
温白叙脸色一变,下意识看向沈季淮。沈季淮也是满脸莫名,他禁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哪里苛待了温葶,想了半晌觉得自己一直因着温兄而吩咐下人好好照顾温葶的。
沈季淮冲温白叙微微摇头。
温白叙僵着的手终究软了下来,把妹妹揽进怀里安抚,与幼时一般轻声哄道:“葶儿乖,阿兄在呢,别哭了啊。”
一刻钟后,三人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张夷和路回守在门口,温葶用帕子压着眼角的泪。方才不觉什么,如今安静下来,她只觉得脸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看阿兄。
沈季淮见温葶一眼都没看他,抿了抿唇。
温葶根本没注意他,注意力都在阿兄身上,看见阿兄瘦了很多,面容憔悴,心疼得不得了。她阿兄从前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郎君。
见她又红了眼圈,温白叙便笑了,软声道:“好了不哭,难道葶儿不想见阿兄吗,时间有限,阿兄是特意来瞧你的,见你安全我便放心了。”
温葶一听便心头一跳,急道:“阿兄这是什么意思,又要丢下我?”
温白叙求助看向沈季淮,沈季淮却起身道:“我先去外面,你们兄妹好好聊。”
“哎?”温白叙苦笑。
沈季淮仿若不见,只看了眼依然焦急看着温白叙的温葶,见她满脸焦急,脚步顿了顿又径直出去。
温白叙从前对妹妹宠溺,什么都不瞒着她,如今看着妹妹温白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要做的事情太过危险,不想牵扯妹妹,若是妹妹能一世安好他做什么都愿意。
“葶儿,阿兄如今做的事情很危险,你在我身边不仅危险还会让阿兄分心,暂时就留在这里,沈兄说了,这里很安全。”温白叙道。
温葶心里难受,哽咽道:“阿兄就想让葶儿这样跟着沈世子?我应该用什么身份、如何自处,若是阿兄有个万一,那我从此便要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生活,阿兄有没有想过这是不是我愿意过的生活?”
“无论阿兄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也是温家的人,我宁愿跟着阿兄身边,也不要这样活着。”温葶哭着说,“就算要出嫁,我也要阿兄亲自送我出嫁,而不是偷偷摸摸随意与人成亲。”
上一世直到她死,也没有正式的成亲之礼。
温白叙每听妹妹说一句脸色便沉一分,等到她说完时,只觉得心里钝钝的痛。是啊,父母都不在人世,葶儿唯有他一个亲人,若是他都在不在她身边为她主持婚礼,那还叫婚礼吗,他以后该如何去见父母。
温白叙深吸口气,郑重道:“葶儿当真不怕?”
温葶抬头,脸上泪意未干,眼里满是倔强,“不怕,无论阿兄要做什么我都不怕。”
沈季淮负手立在廊下,他耳力好,两兄妹的说话声一字不落的传入他的耳朵里。她说温兄想让她跟着自己,可她不愿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她说就算要出嫁,也要温兄送她出嫁。
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话语,沈季淮却忽的蹙起眉心,心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下意识的捂住心口。
张夷吓了一跳,看向四处只以为被人察觉了此处,再回头却只见主子冲他摇头示意没事。
屋里温白叙沉默的看着温葶,他不知如何开口。
温葶却没他那么多顾虑,开口道:“阿兄,阿爹的死是否有内情?你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温白叙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美貌小娘子,若非阿爹出事,她可以有一段大好的姻缘,按部就班的结亲生子经营自己的生活,可如今却要参与到这些是非里面。
温白叙不忍心,却终究抵不过妹妹决绝的眼神。
“阿爹的案子确实有蹊跷。”他顿了顿,看着妹妹,“我也不是阿爹和阿娘的儿子。”
温葶蓦地瞪大了眼,眼角的泪要落不落的挂着,惊讶得声音都找不到了。
“阿兄你在说什么呢?”温葶如何都未曾想到会是如此情况,阿兄怎么能不是阿爹阿娘的孩子呢?
温白叙如今早已接受这个事实,认真道:“阿爹的案子确实有隐情,至于我的身世,阿爹出事前才告诉我,当时我与你的神情一般无二。”
温葶过于震惊,手紧紧捂住嘴,她想问阿兄是否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温白叙苦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半晌,温葶平复了心情,看着温白叙道:“阿爹的案子阿兄可查到什么了?我一定要为阿爹平冤,我不信阿爹会做那种事。”
一想到阿爹是被冤枉的,温葶满腔不忿,就因为冤枉,让她温家全族被流放,还被黑衣人追杀。
温白叙看见温葶眼里又浮出泪水,郑重其事道:“葶儿你放心,无论我的身世如何,我也一定会为阿爹讨回公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就是我阿爹,你是我温白叙的妹妹。”
“阿兄,我想阿爹了。”温葶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她真的好想阿爹。
温白叙揽住妹妹,“我也很想阿爹。”
过了不知道多久,温葶终于擦干泪水,小声道:“阿兄,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应该是阿爹留的。”
温白叙眼角一跳,仿佛知道她要拿什么出来,那是他一直在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