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往城郊普度山下的普度寺而行。赵氏与沈俪同坐一辆车,另外两个庶女坐一辆,最后一辆便是穿着沈俪衣裳的温葶。
行道城门出城前,马车停在一家果子铺前面,一行人下车去店中购买果子,再次上车时,温葶又换了身丫鬟衣裳随赵氏上了车,而沈俪则独自去了最后一辆马车。
温葶朝赵氏褔了一礼,柔声道:“多谢夫人帮我,温葶感激不尽。”
赵氏看着她心绪复杂,她能看出温葶能出侯府有多高兴,唇角的笑是真实的,虽然她也不太愿意温葶连累儿子,可如今瞧她这般样子,好似多么嫌弃儿子似的,顿时便有些不舒服。
她如此优秀的儿子,竟让她这么避之不及吗?
心中如是想,可赵氏微微抬着下巴,淡声道:“我并非帮你,而是应了季淮所托,他也是为着你兄长的情谊,帮人帮到底。”
温葶微笑,“我知道的,世子与阿兄莫逆之交,阿兄能与世子相交乃是温家之幸,我也会在心里一直感激世子,往后若是夫人与世子能用得上我的,还请尽管说便是。”
赵氏看着她,不得不承认温葶无论是容貌气度还是这份识趣,都是顶顶好的,若非家中出事,她倒是愿意上门求娶这样的小娘子当儿媳妇。
只可惜温家惹怒圣上,全族获罪,如今季淮已然是欺君,便是她如何再满意温葶,也决不能让她留在侯府。
只是温葶也从未有过要留在侯府的想法。
赵氏心道就如今温家兄妹的身份,能自保便是万事大吉了,便是有任何事也帮不了承宣侯府什么忙。
如此想道,赵氏温声说道:“温娘子不必如此。”
行至山脚下的一处农户,温葶与路回借着丫鬟、小厮打扮去了农户讨水喝,又借着马车遮掩躲到了农户屋里,三辆马车缓缓离开。
两人在农家院子里呆了一个时辰,之后才从农户后门处步行离开。
另一边,一个农夫打扮的人进了一间茶舍,行到里面后厨,待掌柜进入后,便躬身行礼。
他道:“东家,承宣侯府没什么动作,也未曾见那人出门,应该还在府中才是。”
被唤做掌柜的中年男人微微颔首,道:“如此得让沈大爷好好打探一番才是。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温葶跟着路回走到几里外的一处破庙,那里停着一辆略显破旧的牛车。
路回歉意道:“温娘子委屈一下坐这牛车入城,里面已经打扫干净的。”
温葶并不介意,笑着道:“多谢你,有车坐不委屈的,还要麻烦你领我入城。”
路回看着穿着俪娘子衣裳的温娘子,想着虽是同一身衣裳,俪娘子任性跋扈,眼前的温娘子却温婉如水却又是个有主意的,心下感慨。
温葶踩着凳子上了牛车,车厢里面很干净,还有一股清新的香味,铺着的垫子虽然旧也洗得干干净净。
路回道:“温娘子,里面有套旧衣裳,已经洗干净了的,您套在外面就行了。”
温葶点头道:“你们想得真是周到。”
路回笑笑,“都是世子爷吩咐的,否则小的也不能这么细心妥当。”
温葶笑了笑不言语,心里却是知道路回这人最是忠心,对沈季淮言听计从,绝不会从他嘴里听到一句沈季淮的不是。
路回被她笑得心虚,那双眼睛好似把他看穿了似的,世子吩咐他妥帖安排好一切,无论是牛车还是衣裳抑或是车上摸脸的染料,事无巨细都安排得仔仔细细,他都不敢想,这些世子爷都考虑周全了。
他转头跳坐上去,鞭子一挥,牛车便缓缓动起来。
正午时分,一辆旧牛车靠近城门,守门的卫兵仔细盘查,问坐在车头的瘦弱汉子道:“车里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进城做什么?”
瘦弱汉子连忙下车,赔笑道:“这位军爷,俺们是高家村的人,我姐病了来城里看郎中的。”
他局促地笑着,露出黄白牙齿,卫兵嫌弃地看他一眼,又掀开车帘往里瞧了眼,车里半躺着个脸色蜡黄的女子,头发蓬乱,眼神怯懦地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
卫兵放下车帘,嫌弃又不耐烦地挥手,高声道:“走走走,赶紧去看病去,放行。”
说罢别过头啐了口唾沫,“真是晦气。”
瘦弱汉子连忙一叠应声,小心翼翼地拉着牛车就往前走,走出好长一段路才敢坐上去。
牛车在道路上左拐右拐,进了一条巷子又拐入一条窄巷子,在一个米面店铺门前停住,温葶被路回请下车。
跟着路回进了店铺正门,穿过院子,再从后门出来,是一条狭窄的胡同。
温葶往左右看了看,两侧的墙都很高,根本瞧不见对面是什么地方,她带着几分好奇跟着往前走,想知道路回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直到走到另一条胡同一户门前,路回敲了四下门,门从里面打开。
路回侧身道:“温娘子快请进。”
这是一处独门小院,正面主屋带着侧面两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厨房,院子里很干净,显然是派人打扫过的。
温葶看着路回把院门关上,便问道:“请问世子可说过何时才能与我阿兄联系上?”
路回忙回道:“温娘子别急,世子安排好了便会来知会,温娘子如今要顾忌自己安危才好,温郎君处境危险,主子说过只能等温郎君主动联系,如此才不会让温郎君置于危险之地。”
温葶听罢便点点头,只是唇角却紧抿着,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见她担忧,路回又道:“温郎君智慧过人,身手也好,温娘子不用如此忧心,还有我家世子呢。”
说罢便叫来一旁站着的妇人,给温葶介绍道:“温娘子,这位是徐大娘,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她。”
温葶对徐大娘微微颔首,徐大娘连忙露出个笑,冲她诶诶两声,伸手指着屋里。
温葶面露诧异,路回解释道:“徐大娘不能说话,但是听得见您说什么,您放心吩咐她便是,她很能干的。”
温葶看向徐娘子便见她笑得殷勤,身高体壮,一瞧便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当下便觉安心许多。
“我知道了,你若还有事便去办吧,我瞧着这里也十分安全,不会有人找到。”温葶对路回道。
路回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说是温郎君让世子转交给她的,让她拿着平日里花用,不用省着。
温葶没客气的接过来,如今她身上缺的就是这黄白之物,便是沈季淮给的她也得收下,大不了往后再还给他便是,可现下她缺的就是钱。
路回准备的话还含在嘴里,世子说了温娘子或许不会收,让他一定要说服温娘子,没想到温娘子一点也没犹豫,让他的话又吞了回去。
温葶眉眼弯起,对路回道:“麻烦你回去帮我与世子道谢,这银子往后一定还给他。”
路回愣愣地看着她笑,半晌没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才发现温葶说了什么。
温娘子为何知道这是世子为她准备的?看着她的笑,路回不免想到当初救回温娘子时她的样子,那双如今光彩照人的眼睛,那时仿佛没了活下去的信念,空洞得让人不忍去看。
不过短短时日,虽然她面上依然担忧,可眼里已经全然是希望。
父亲处死、全族获罪、兄妹分离四处躲藏,都不能让她露出一点怯懦和悲戚,路回是真的很佩服她。
温葶根本不知道路回心里是如何想她的,只知道如今出了侯府,似乎连外面的空气都清新好闻了许多。她感谢沈季淮的收留,可不妨碍她不喜欢承宣侯府。
徐大娘跟着温葶进了屋,屋里陈设简单,只一眼便看了全。温葶走进里屋把包袱放下,让徐大娘帮她打水来,推开窗便瞧见路回嘱咐了徐大娘几句,接着出了院门。
徐大娘把水打来要帮她梳洗,温葶拒绝了她,让徐大娘准备些吃食,她有点饿了。
关上门,温葶先梳洗了一遍,脸上蜡黄的染料把水都染成泥水一般,换了身衣裳她把头发打散了重新梳。
徐大娘敲响门进来时,瞧见坐在镜子前的小娘子停住了脚步。眼前哪里还有方才那个脸色蜡黄的娘子,分明是个冰肌粉腮的绝色小娘子,那双眼泛着盈盈水波,柳眉细细、唇珠丰盈,纤腰不盈一握,便是站在那里冲人一笑,心跳便要慢半拍。
徐大娘甚至往左右各瞧了眼,确认没别人在屋里,才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温葶被她这样子惹得笑了起来,捂着嘴道:“徐大娘你找谁呢?”
徐大娘啊啊两声,也不好意思笑起来,把吃食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温葶用丝带随意绑了头发,坐到八仙桌前把路回给她的荷包打开,从里面倒出银子。
一百两银子,沈世子真是大方。
温葶捏着银子,想着如今手里有了钱,又出了侯府,要做的事便能计划了。
沈季淮今日手里有案子要查,回府便晚了些,路回守在门口见他回来便忙迎了上去,主仆两人一路沉默往虚竹院走,过了二门周围便寂静一片。
路回便小声道:“主子,都安顿好了。”
沈季淮嗯了声,脚步未停,却在步入虚竹院后跟往日一样看向东厢时顿住了。
东厢漆黑一片,再也没了往日那盏烛光,沈季淮下意识抿了下唇。
路回见状,犹豫了一瞬,小声道:“主子,温娘子让我跟您说,谢谢您给的银子,他日她一定会如数还给您的。”
沈季淮眉眼一松,脸色好了许多。他日自是有相见的时候,此时蓦地生出的些许遗憾的情绪便散了些。
但下一瞬他又蹙眉,为何会遗憾,是因为温兄的嘱托,他才会收留温葶,如今离开了麻烦便随之离开。
路回喃喃道:“若非您特意让温娘子收下,我都想告诉她主子您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想让她不必记挂这银钱的。”
沈季淮:“你说了?”
主子声音冷飕飕的,路回啊了声,道:“自然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