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七月的天,闷热得连一丝风都没有,明明才过晌午,黑云层层叠叠压下来,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冬蕉提着食盒推开门,门扉发出嘎吱一声轻响,这庄子上的奴仆们伺候得不够尽心,修缮也是敷衍了事。

她踏进门,一眼看见站在窗边的纤细人影,薄薄的衣衫遮不住高高隆起的小腹,细细的手轻轻抚着肚子,眉宇间紧紧蹙起。

冬蕉快步走过去,放下食盒,一把扶住自家夫人,低声道:“夫人何故又站在窗边,眼瞧着便要落雨,窗边尽是土腥味。”

温葶侧眼看冬蕉,松了眉眼,扬起浅浅的笑意,“我就是在窗边透透气,如今你是越发唠叨了。”

也不知是否怀有身孕的关系,原本巴掌大的芙蓉面上带出几分似水的柔情,那是属于母亲的爱意。

夫人长得这么好看,性子又温柔,也不知道世子爷到底为何对夫人总是如此冷淡,竟是从未来庄子看看夫人。

冬蕉把温葶扶着坐下,又去关上半扇窗户,这才小心的从食盒里端出鸡汤。知道自家夫人不喜欢油腻,她细细撇开浮油。

“夫人趁热喝汤吧。”

温葶没动作,只垂着眼眸,冬蕉叹了一声劝道:“夫人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小主子着想,到时候世子……”

冬蕉猛地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温葶抬手拂了拂肚子,自嘲地轻笑了声。

若非当初月份太大,她不会留下这个孩子。最初被送来庄子上时,她还能再次骗自己,是沈季淮想让她远离承宣侯府那些人,让她安心养胎,可自从她来了庄子后,他再也没出现过,她闹着要见他,却只得来守卫的拒绝。

她便真的醒悟了。

从头至尾,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她以为沈季淮是喜欢她的,可不过是因着兄长与他的交情,迫不得已照顾她。而她还妄想与他两情相悦,他的冷漠并非是生性淡然,而是不喜欢她。

肚子里的孩子忽然动了一下,温葶捂住肚子,指尖发冷。

她是罪臣之女,一厢情愿给沈季淮做了妾室,沈季淮对她没有感情,这个孩子出生后该如何自处。她千不该万不该,没有狠下心一碗药下去打掉它。

“夫人……”冬蕉小声提醒道。

温葶端起碗,叹了口气,“你真的要变成唠叨的嬷嬷了,我喝。”

见夫人小口小口喝下去一碗鸡汤,冬蕉高兴起来,但下一瞬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发愁了。

“瞧着要下暴雨,也不知出去采买的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庄子里虽说有些产出,可到底养着十几口人,夫人还有身孕,吃食上难免要精细些,但如今最好的也不过是炖碗鸡汤补补,别的什么都没有。

说出去,任谁想破脑袋都不敢相信,这是承宣侯府世子的妾室。

下午午歇醒来后,温葶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肚子隐隐作痛,但产婆说了,这种情况靠近临盆时有发生,不一定是要生产。温葶心神不宁地想,是否跟阿兄有关,沈季淮之前与她说了,找到了阿兄的踪迹。

但沈季淮不来,她的消息递不出去,就算她在这几个月里反复想了很多阿兄可能做的事,她也没办法去找阿兄。

哗啦——

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方才的闷热被一阵风吹散了,打开的半扇窗户撞得哐哐直响。

温葶拧着眉,心跳越来越快。

轰隆——

天空轰然炸响一声惊雷,巨大蜿蜒的闪电照得天空骤亮。

冬蕉惊疑不定的看向自家夫人,只见她一张小脸白得毫无血色,她双眉紧皱,薄唇微微发颤,手捧着肚子。

一道闪电再次亮起,冬蕉目光落到地上流出的血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夫人!”

温葶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刚刚缓上一瞬,她咬唇紧握住冬蕉的手,刚要说话,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房间的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有人闯了进来。

一群人提着管事嬷嬷闯进来,把人往地上一扔,管事嬷嬷浑身剧痛,却瑟缩着不敢叫出声,不断往后缩。

冬蕉脸色一变,连忙把夫人护在身后,厉声呵斥道:“你们是谁,为何擅闯民居?”

来人有十数人,身穿黑色轻甲,俱是蒙着面。一声轻笑从后面传来,来人从人群中走出,面上覆着笑意。

她目光落在温葶身上,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很快又笑起来。

“温葶,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吴幼仪笑看着她,颇为欣喜地看着她的狼狈,落在她没有血色的小脸,遗憾地啧啧了几声。

“你瞧瞧你现在多狼狈啊,哎哟,你怀的可是承宣侯府的孙子辈,他们怎么就这样对你?”吴幼仪笑得更甚,“看来传言不需,你不仅不得承宣侯夫人喜欢,连沈季淮也对你没有几分情谊。”

温葶看着她,冷声道:“吴幼仪你来做什么?”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本就疼痛不已的腹部,更加沉沉欲坠。

吴幼仪手里挥着鞭子,说得理所当然,“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来杀你的。”

冬蕉脸色顿时一白,紧紧的抓住温葶的手,虽然害怕但也挡在她前面。

温葶似乎早已料到,微微抬眸看向吴幼仪,“为何?”

“也罢,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吴幼仪娇声道,“你恐怕不知道吧,此时此刻沈季淮正在吴府做客,与我父亲商议婚事。我吴幼仪什么身份,出自名门望族,父兄皆是重臣,你一个罪臣之女,也配做沈季淮的妾室?也配在我之前诞下孩子?痴心妄想。”

原来如此。温葶心中刺痛,即便她已对沈季淮死心,可孩子何其无辜。

她竟成了一颗畔脚石。

吴幼仪忽的笑了声,“哦我忘了,听闻你自从有孕就被关到这小庄子里,沈季淮从未来过。夫君心软,对孩子下不了狠手,我这个做夫人的,自然应该为夫君分忧,亲自处理后宅之事。”

“说起来,承宣侯府因为你倒是受了不少罪,包藏罪臣之女,乃是欺君之罪,承宣侯府这一年倒是真的落魄了不少,若是没有我吴家,只怕早就撑不住了。”

“你温葶就是个祸害,凭什么还想沈季淮喜欢你,温家全族流放,承宣侯府也因你而遭受了不少猜忌,若非我看上沈季淮,承宣侯府……”

“吴娘子慎言!”

高大男子冷声打断,吴幼仪抿了下唇,颇有不耐,但没有继续再说。

她自觉代入正室之位,来讨伐她这个妾室,还句句扎心,让她认为自己是个灾星。

温葶苍白的唇被她咬出殷红的血,小腹坠痛,心里更痛。她整个人几乎无力的靠在冬蕉身上,她知道,这一劫她过不去了,只是可怜了尚未出生的孩子,以及尚未有消息的阿兄不知如何了。

“夫人!”冬蕉哭喊着扶住温葶,看着她身下越流越多的血,哭喊着求吴幼仪,“吴娘子,求求你,我家夫人要生产了,求求你救救她。”

“滚开!”吴幼仪不耐烦喝道,啪的一鞭子抽在冬蕉手臂,霎时便皮开肉绽。

一脚踹开冬蕉,吴幼仪满脸兴味地看着温葶,“看起来你自己都撑不住了,也好,免得脏了我的手。”

温葶没了支撑,猛地摔在地上,她的衣裙沾满了血,浑身都在颤抖。

她以为温葶会哭喊,会求她,会恨她,可她偏偏什么表情都没有,那双眸子平静无波。

窗外雷声和着雨声,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吴幼仪脸上笑意慢慢收起。

“我们带人出去,这里就交给吴娘子了。”也不知是不愿看她一个人的表演,还是觉得不忍,高大男人道,“吴娘子最好快些。”

冬蕉被拖着出去,此时此刻,她眼里也满是对温葶的担忧,温葶说不出话来,只抖着唇,流出两行泪无声道:“对不起。”

很快外面传来一片惨叫声,温葶撑着的头无力垂到地上,她闭上眼,死死咬着唇。

吴幼仪和黑衣轻甲军是来灭口的。

她躺在地上,胸口猛烈起伏,双手不由自主的捧着肚子,忽然一只脚狠狠踩上她肚子,小腹一阵痉挛,温葶猛地睁大眼,大口吸着气。

像一条砧板上的鱼。

她的痛苦之色取悦了吴幼仪,她哈哈大笑起来,脚下越发用力,“都是因为你,我才迟迟不能嫁给沈季淮,你该死!”

温葶什么都听不到,五脏六腑在身体里搅动,她的肚子像是要被什么破膛而出,身下的血蔓延开来。

好痛好痛……

双眼渐渐模糊,温葶嘴唇蠕动,“阿兄……葶儿好疼……”

吴幼仪蹲下身,嫌弃的钳住她的下颌,低声说:“啧啧啧,悄悄这可怜的小模样,算我大发善心告诉你,有你兄长和承宣侯府所有人陪你一起下去,你也不亏。”

温葶蓦地睁大眼,很快便瞳孔涣散,再没有了神采。

哐当——

匕首落地,一道深深血痕贯穿她的脸。

“娘子、娘子你快醒醒。”耳边忽然传来焦急的声音。

温葶唰地睁开眼,猛地喘了口气,她眼里满是惊恐,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裳。

小丫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轻声问道:“娘子可是梦魇了?”

温葶撑起身子茫然地看向她,又转向四周,她只觉浑身剧痛,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一开口才发现她的声音又哑又涩。

小丫头笑了笑,“娘子您别急,这是在承宣侯府世子爷的院子里,世子爷救了您,您很安全。”

脑中的记忆纷沓而至,温葶揉着额角,缓缓瞪大眼——她竟然回到了被沈季淮救回承宣侯那一年。

她不是死了吗?

忽然外面传来声音:“世子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好久不见,希望大家能喜欢这本文,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