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忽送进,牖下兰草轻曳,漾开一室扑鼻清香。
开敞的水曲柳门亦随风而晃,递出声声咿呀低语。
言以凡余光循风向瞥去,心中一瞬明清,捋了把胡须,温慈一笑,收回扣在叶离沐腕上的手。
“恢复得不错。”
“谢师父。”
“无需谢为师,你这身伤是多亏修元丹,要谢就谢赠主吧。”提此,言以凡一顿,很快又驳了这说法,“不过,赠主亦是祸源,到头来还是你多吃了些苦头。”
叶离沐垂下手,拢进衣袖。
虽不言语,眉梢却有一片温色寂然淌开。言以凡尽收眼底,无奈摇头,视线落向窗台那盆纤细但焕然新生的藤蔓。
旁人都道这徒儿清冷,像块不会化的冰,唯他清楚,这孩子绝非薄情之人,是无心者难以觉察罢了。
他未再多言,回绝了相送,起身,整好衣摆离去。
许久,叶离沐才抽回思绪,提起剑打算去清月崖。岂料刚站起,忽闻银铃响,他一怔,别过脸。
入目,少女正盈盈含笑望他,杏眸如山泉,红衫若烈火,玉手托桃腮,意识到自己暴露,双眸轻弯,明艳娇美得好似一株盛开的赤莲花。
“小道君,许久不见啊。”
叶离沐眸底泛开微亮,转瞬又敛起,淡然收了视线,坐回。
“不过半月。”
“半月还不算久吗?本尊可是很早就想来寻小道君了,奈何得忙着万魔宫的事,都觉得已过了好久。”
少年坐得端正,静听着那清甜嗓音肆无忌惮道出暧昧话语。他紧盯空无一物的门外,忍着眉心印的灼烫感,暗自攥紧了清凝。
“方才是你师父?他分明知道本尊来了,怎地还就这么离开?”
听懂她这话,叶离沐顿生维护之意。
“师父明理通达,你未害过人,他自是不会为难。”
少女撑着脑袋看他,乖巧点头迎合。她似是认真在听,可待叶离沐说完,却又转口讲起不相干的事。
“小道君,随本尊下山如何?去世俗界,闭关太久,本尊都快忘记它什么模样了。”
叶离沐无奈看她。
“不去。”
停须臾,又补充。
“明日是仙门大比。”
白秋放下手,垂眸琢磨,恍然,“噢!宿念提过,是仙门三年一度的比试?”
少女的眸底顿时燃起几许振奋,饶有兴趣地把玩着茶盏。
修士间的切磋和较量得多有趣啊,可惜魔派是万魔宫一家独大,窜出的那些小门小派不是归降万魔宫,就是解散后归降万魔宫,根本举行不了这样的比试。
“那便等结束之后再下山,正好本尊还未见识过呢,届时在旁保护你,就当还你救魔派弟子的恩情。”
听这意思是要留下?
可仙门大比期间,来逍遥阁的不止是弟子,还有各派掌门,师父能察觉她的存在,其他掌门未必不能。若真如此,只怕要出乱子。
叶离沐欲阻拦,这时有脚步声骤然传进。
门外,风卷着竹叶呼过,叶离沐望了眼,收回视线再看身侧,白秋已然不见踪影。桌上茶盏继续旋着圈,仿佛在提醒他,她确实来过。
茶盏停下时,言攸宁恰好拽着楚熠吵吵闹闹出现,纪辰一如既往跟在身后,忧心忡忡地充当和事佬。
少女的告状声先行入屋。
“大师兄!二师兄又蒙骗我的灵石!”
“分明是我赢的,堂堂正正,童叟无欺。”
一听这话,言攸宁杏眼瞪得似铜铃。
“你若没使诈,怎么可能盘盘赢我?”
“那自然是师兄我赌技高超了。”楚熠得意地抬起下巴,捋了捋额前垂下的发须,“是不是,小纪辰?”
纪辰视线飘忽地别过脸。
“你!”言攸宁被这得意神色气得跺脚,“大师兄,你快评评理。”
蓦然被她拉回思绪,叶离沐的视线在三人间转了圈。须臾,一本正经颔首。
“嗯,门规第一百条,弟子不得酗酒博戏,违者罚抄门规千遍,洒扫后山半月。若有察之不告者、纵容者,同责。”
楚、言、纪:“……”
“明日是仙门大比,你们三人的罪罚等大比后再受处。另,楚熠加抄门规五百遍。”
楚熠:?
察觉他的疑惑,叶离沐解释,“身为师兄,不知以身作则,反带头胡闹,不该罚?”
“大师兄你这……”
虽说这事确实是他先挑起,但处罚也太重了些吧。楚熠赶紧望向自家师妹,盼她能像平日那样求求情,自己好能顺势讨点饶,却只瞧见那张俊俏的小脸可劲写满懊悔,也不知是悔不该赌,还是悔不该寻来评理。
他摇摇头,眼珠子转两圈,脸上便挂起讨好地笑。
“大师兄,我是符修,哪回比试前我不得多准备些符箓?这不也是想在比试中多为咱门派尽些力嘛,可买朱砂和符纸都要花灵石,我兜里那点哪够啊。你放心,今日从小攸宁那里赢的,大比后肯定会还。”
言攸宁见机也跟在后头讨起饶。
“大师兄,尤青前几日托我锻造簪子,约好明早要给她的,结果差了一片地凤羽。地凤羽稀缺昂贵,灵石不够,我这才想从二师兄那里赢一些,哪知最后全输给他了。”
楚熠眼角一抽,暗道小师妹还真是长大了,非但性子沉稳许多,就连他的招也学去不少。
不知这二人尚在较劲,叶离沐想了想,无奈摸出钱袋递去。
“先拿去用,但责罚不可免。”
“是!大师兄真好!”言攸宁高兴地接过,冲楚熠努了努嘴。
后者满脸艳羡,可对上叶离沐那道‘看来你已不缺灵石’的眼神,也只能干笑了。
藏身的白秋坐于桌上,双手撑在身子两侧,晃悠两腿,时而看看那二人,时而又瞧瞧身旁心不在焉的少年,笑眼里装了些怜惜。
她的小道君……有点好骗啊。
得了灵石和惩处,三人没待多会儿便散去。独留叶离沐等在屋内,却许久仍不见那人再现身。白秋的修为在他之上,故其藏身术也远不是他能洞悉的,以至叶离沐并不能确定人是否还在。
可都过去这么久……已经走了吗?
出了青山苑,楚熠便腆着笑脸三两步追上言攸宁。
“小攸宁还生气呢?”
见其不理会,便赔罪道:“别气了,你看,大师兄不是给了你满满一袋灵石吗?比试后,师兄再将方才赢的悉数还你。算来,你还赚了许多。”
言攸宁瞪他一眼。
两指气哼哼地划了半圈,一把灵剑骤飞出,停在她脚旁。少女灵活跳上,御剑而去。
吃了闭门羹,楚熠倒不见得有多伤心,拿手肘子杵了杵呆愣盯着那道远去身影的纪辰。
“小纪辰,快追上,找机会帮师兄说说好话。”
“啊?哦,好。”
纪辰反应过来,也匆匆忙御剑追去。见状楚熠爽朗笑两声,随手掐了一段草秆衔在嘴里,哼着曲儿脚步轻快往沉星居走。
步至小径拐角处,一只通身金色的蝶羽忽而从枝头蹁跹落下,在他眼前飞舞。楚熠脚步顿歇,啧叹着端详,只觉得格外绮丽惹眼。
“好别致的蝶羽啊。”
看着还颇具灵气,莫非是谁家灵宠?
轩辕长老的?
楚熠嘴角一咧,摩拳擦掌,屏息凝神,猛地一下扑去。
可惜这蝶羽比他还敏捷,眨眼功夫从他手掌间逃脱,楚熠还想再扑抓时,它已先行停在了一根羊脂玉缀着粉尖儿似的手指上。
少女现身,盈盈带笑的水眸好奇盯着他。
“小道君,你好啊。”
楚熠冷不丁被吓得后退,警惕地打量少女,吐出草秆,掏出一道符箓扔向半空。
银光乍现,符箓化为一口巨钟于她头顶沉沉罩下。眼看就要得手,少女却只淡定地打了个响指。
顷刻,一簇火焰急窜而上,只听“嘣”地一声炸响,巨钟碎作粉屑。如漫天银雪,飘洒落下。
楚熠惊诧抬头,深为震撼。
他分明输了,却不见丁点惧怕,反而温温一笑,看向少女。
“小魔尊?”
“……”白秋不解地歪头,“你认识本尊?”
果然啊。
“也谈不上认识。”楚熠爽朗一笑,“被你打伤的师兄弟说,你是个穿一身红衣的姑娘,善用火,修为高,正好都对得上。”
“所以方才那是试探?”白秋露出好奇,“你这般狡猾,叶离沐是不是常被你骗灵石?”
楚熠挑眉。
原来方才就在,难怪他看大师兄今日总是魂不守舍。
“你是来替大师兄讨债的?那可找错了人,适才你也瞧见,大师兄的灵石可都是给了小师妹,我是半个子儿都没拿。”
“不,本尊就是来找你的。”白秋走近,笑意微敛。
“才三两句就从本尊口里套走这么多,你可知什么叫礼尚往来?”
“什……”
尚未弄清这话何意,楚熠身子便猛地腾空。少女掌心涌出一股强大灵力自他额心汇入,若千万根芒刺一瞬扎进五脏六腑。
他闷哼一声,紧皱眉,挣扎不能。
永远揣着的那一肚歪点子在这绝对的力量悬殊前,竟是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