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亘而上的石阶宛如沾墨的毛笔在青翠的山面上落下的一撇,走势笔直向上,震撼人心。姜惜弱收回自己仰望山体的目光,说道:“既然是比赛,总得设定赌注才好。”
“好一个精打细算,明知我是必输局,还要设赌注,”谢闻羡弯腰贴近姜惜弱的面门,宠溺失笑,“好无辜的一张脸,心肠确是黑的。”
姜惜弱拾阶而上,连忙回避他灼热的目光,“说了不许离我这样近,你又越界了。你不想设赌注,那就不设,全遂你的愿。”
“说吧,想设什么赌注。我谢闻羡浪迹半生,没有什么不敢赌的,一定奉陪到底。”少年追上她的脚步,说道。
姜惜弱说:“我既不要天上的星星,也不要水中的月亮。我只想,若我赢了,你的生辰礼我可不可以不送?”
她不送他生辰礼,也不惜着他一年的保护,承诺与誓言到底是这世上最易碎的东西,一成不变的除了那死物外,生者又有多少能坚持本心。
谢闻羡应下她的请求,比赛开始。姜惜弱初始时候步子快些,虽然有他的承诺在先,到底是秉持着要赢的念头,只有走在前列她才觉得安心,回头一瞧那白袍玉带,长发高束的少年郎,他正懒懒地迈着步子一阶一阶的上,他看着她笑,明目张胆地放水。
四月里的风还很柔,春色明媚,人间芳菲尽数开,连小别山上都添了些姹紫嫣红,景色怡人,神清气爽。
连上五六十阶后,她活动过头,腿脚又开始发酸,发软,她再跑不了那么快,反观身后的少年郎,他已经悠闲地追了上来。
风刮过,一叶障目。
姜惜弱将遮眼的绿叶摘下,只一刹那的事情,谢闻羡的身影就在她跟前陡然放大,他的这张脸比那价值千金万两的古玩字画都经得起推敲,他笑时有股旁人无可比拟的精神气,盛若朝阳。
这样的男子,有时的确让人挪不开眼,难怪上京城中有那么多姑娘都为他倾倒。
“俊吧?”谢闻羡冲她挑颌一笑,意气风发的劲藏都藏不住。
时人都知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登科中举才是激奋意气的正经事。他倒好,独用那张脸叫旁人姑娘为之失神入迷,便足以使之春风得意,十里沉醉。
姜惜弱没理他,继续爬山,她原本以为少年会继续跟在她身后用远让着她,不超过她,没曾想谢闻羡竟越过她,摇摇摆摆地往上走。
“不是说要让我么?”姜惜弱走快几步,追上他。
“是让你啊,只是你走得这样慢,我在山顶上等你也是一样的。”他回道。
姜惜弱一撇嘴,小声嘟囔道:“那也无趣。”
“不如这样,你要是再能追上我,我应你一件事,可好?”
姜惜弱点头道好,她也不是想要谢闻羡的一个承诺,她就是气性上来了,不服输,想要赢他。无论他是否有意想让,她就是想赢而已,谁让这人从起初就给她在脑子里灌输了一定会赢的念头。
于是,她就在后面努力地追赶着谢闻羡的脚步,走了大半段,她依旧是落在他后面两三阶远,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人纯拿她取乐呢,叫她追上他,却永远隔着那么一点的距离。
她眼波流转,索性不走了。果然,少年听见身后再没有少女的喘气声和追赶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瞧她。
两人相视好一会,谢闻羡见她迟迟不动脚步,就以为她累了,折回来同她并肩。
背她这件事,他心里可是有一百个乐意。
少女灵巧地上过一阶,粲然绽笑,“我已经超过你了,你说的话可得算数。”
分明是耍赖,如果刘栩在这儿的话,一定又得惊掉了下巴,还是两次。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芍药美人病弱清纯的一张脸下,还藏着这样惹人心动的灵动俏皮,以及他家谢二哥居然一个字也不辩,就全认下。
“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一直在我身后就好。”姜惜弱提裙而上,离山顶不远了,她意外地享受这种意料之中的即定胜利。
谢闻羡说道做到,在她身后跟了一路。
“你赢了,所以不交一月保护费,我也保护你一年。”
他问:“方才怎么就提了一个这么简单的要求?”
姜惜弱反问他:“那我该提什么呢?”
“譬如让我替你教训郭戏英,或者再狠些,这人留着也是个祸害,他几番戏弄你,不如杀了。我说过,只要你开口,天下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他的一番话倒叫姜惜弱沉默了,她摇摇头,“我的愿望都很简单,还是谢谢你,这么让着我。”
“可以伸手把眼睛闭上么?”
她身上还有最后一颗糖,她把它放在了谢闻羡的手心,待人睁开眼,她送上祝福,“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她没忍住多嘴,又多说了两句话,“以后那些打啊杀啊的,就别提了。”
他在上京城里开罪的人无数,又那样容易遭刺客的追杀,即使想找到背后指使的人,那也是无从下手。他再这样盛气凌人,就更招人恨了。
谢闻羡看着自己手心躺着的一块小方糖,只觉得心尖痒痒的,燥郁沉下,燥动却往上升。
“我答应你。”
经过这么一遭,心没有连连发痛,姜惜弱觉得自己的确是比往日回来有精神多了。
明日是休沐,正好,她可以行动了。
上辈子谢闻羡曾经对她说过一个江湖组织,名为玄机楼。归根结底,这是个情报网,五湖四海内,你想知道的它都有,只要你能出得起这个价钱。对付李家,必然要从调查开始,她想先往玄机楼中去,看看这里能不能买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玄机楼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的位置总是飘忽不定,但有迹可循。其中的关键处就在于算学,谢闻羡曾经给他演算过,她当时听完觉得惊艳奇妙,所以一直记着。
姜惜弱按照记忆,在纸上演算一遍后,算出了明日玄机楼的位置,她先前叫殷邵环游整个上京城,勾勒了一副粗糙的地图出来,根据算出的坐标来看,玄机楼明日的情报点是在一家叫做桃花笑的赌坊内。
次日天微亮,姜惜弱就偷偷地换上了一身黝黑的男装,为了逼真遮面,她整张脸上胡子拉碴的,又贴了痣,又摸了遮白的黑粉,这身男装是用腥泥熏过得,正好盖住她与生俱来的气味以及长时间被药物浸染起的药香。
她偷偷地溜出姜府,让春桃青杏两人作内应以应付家人,自己则带着殷邵出门。
桃花笑,这名字算得上文雅,只是里面却行着些吃酒赌钱的勾当,属实是辱没了这么好的名字。
她领着殷邵刚进去,转眼功夫就将人推到门外僻静的小巷子里。
“小姐,怎么了?”殷邵疑惑道。
“你不能进去,里面有熟人。在这等着我,莫要被人看见。”
里面的熟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一群纨绔簇拥着的谢闻羡,他坐在赌桌上席,刘栩跟岳维活像他的左右护法,跟在他边上,手上动作正惊叹谢闻羡面前牌点的奇妙。
他的身后有束光,倾泻着打在他的周边,场内众人瞬间黯淡失色。
姜惜弱走近,这才看清他脸上的神情,是她没见过的冷情凉薄。昨日谢闻羡才打诨说见到了她不常有的、不为人知的一面,今日这话,她刚好借来用。
两辈子,她都不曾见过在赌坊里叱咤风云的谢闻羡。想来他的手气是极好的,身旁金山银山地堆起,手里摇着骰子,眼中却空无一物,他炫技似的揭开盖,场上顿时起了一阵哀嚎。
“谢二爷,不亏为在世赌神。”
有人溜须拍马,他淡然受之,松懒地抬起眼皮,就近拿起一锭金子丢出一个长长的弧度,“赏你的。”
少年矜贵冷峻,不与人群相融。
顿时,又起一阵哄闹,姜惜弱捂着自己的耳朵,没忍住咳嗽。这里有人抽着长杆烟枪,气味熏人难闻。
她在里面转了一圈,好容易才找到老板,冲他比了个手势,大意为:我来此买消息。
老板向她解释说,玄机楼每日的位置不同,这规矩自然也不同。既然在赌坊,那她须得赌上一局才行,而且还不能是匆匆了事的一场赌局,倘或赢了,玄机楼有薄礼相赠,倘或输了,自然也有惩罚。
她又比划道:惩罚是什么,薄礼又是什么?
老板道:“输了,买消息的钱则要翻个一倍;赢了,就能打折,当然能打多少折,得看你的对手是谁,或者运气是否上佳。”
他又指了谢闻羡给她瞧,“你看,他是我们这儿的常胜将军,你若能赢他,这钱,我亦可以不收。”
她向老板问明了规矩,输赢之局不在一局,也就是说,如果输了,你可以一直赌,赌到赢一局为止。赌坊最是销金窟,一日之内输千金也不足为奇。他们立出这样一个规矩,果然奸诈。
老板领她到了谢闻羡的身边,恭敬道:“谢二爷,来了位新客要和你赌一局。”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宝贝们天天开心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