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羡坐回了循礼堂中间,身后没了人,姜惜弱暗自松下一口气,他确实对她冷漠无视了,即使对面相逢,他也不会拿正眼瞧她,不和她讲话,形同陌路。
唯一有一点,她的心疾又犯了,在课上,先生讲学时痛得厉害,浑身直冒冷汗,这消息传到姜伯景的耳朵里,吓得他急冲冲地往国子监赶,不一会就将她带回了家。
姜惜弱旷学两日后归来,谢闻羡又回到了那个靠窗的角落里,他不坐凳子,反而是让人摆了张摇椅放在那里,先生讲学,他就双手枕在脑后晒太阳,顺带悠闲惬意地瞧着窗外的景色,懒洋洋地,透着一股置身于万物之外的散漫。
今日天色好,阳光明媚,暖乎乎晒在人身上很舒服,只是外面总是一阵又一阵的起风,她身子弱又怕冷,在窗边吹不得风,本想着去堂中间坐,她才起身,旁边大开的窗子陡然关上,这下倒弄得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姜惜弱回头,就见谢闻羡冷冷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后扭头阖眸。
再走,这样倒显得她小题大做了,姜惜弱重新做回自己的位上,她知道谢闻羡心高气傲,她那日气着他,往后他怕是一句话也不想同她讲了。
三月十六这天,是她十五岁的及笄礼。
她重生回来已有二十多日,偶尔她也会有恍惚的时候,总觉得太不真实了,美好地像是一场梦。等梦一醒,她就又什么也抓不住,失去的永远失去,遗憾的不再重来。
今日她没去国子监,姜伯景先前还打算在今日为她宴请宾客,但是架不住她不想大张旗鼓,于是她们这一家子人就在姜府内小聚。
中途李怀玉上门拜访,姜伯景瞧他,既是欣赏又不大高兴,总想着从他身上挑出点错来。
“阿爹。”姜惜弱有意维护李怀玉,姜伯景也没过多刁难他,况且他又不是空手而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遂邀他入内匆匆一叙。
对李怀玉这个人,姜伯景早有耳闻,虽然唐国公李惇人不怎么样,但他的两个儿子无可挑剔,家中其余小辈也都各有千秋,算他运气好,祖坟上冒了青烟。
“你来此,你父亲可曾知晓?”姜伯景问。
李怀玉回道:“自然,临行前家父还特意叮嘱怀玉莫要对姜伯父失了礼数。”
姜伯景笑而不语,姜惜弱察言观色,觉得他父亲虽然欣赏李怀玉,但却对李惇甚至是整个李家都不甚喜欢。也是,毕竟上辈子她嫁过去之后在李家的日子也是如履薄冰。
这倒点醒了她,重生后遇见李怀玉的欣喜如潮浪将她淹没,这倒叫她忘了昔日的种种,她上辈子在李府受过的委屈怕是十箩筐也装不下。
送走李怀玉之后,姜惜弱一直闷闷不乐,李怀玉背后是整个李家,即使她想同李怀玉在一起,可李家这个门她却是不愿再踏入一步。
除非,李怀玉愿意带着她另立门户。
“阿姐,你怎么了,自那李公子走后你就一直不高心,可是阿爹他说什么了?”姜宝枝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脸颊道。
姜宝枝的气息弄得她有些痒,她将人推开,“我有些累了。”
姜宝枝跟着她往房中去,边走边絮叨道:“这位李公子好虽好,可我却不大喜欢她,阿姐倘若你日后真要嫁到李家去,可是要受苦的。你不知道么,父亲有好几次都弹劾过唐国公李惇,他们政见相左,可是对头呢!”
姜惜弱问她,“你是如何知晓的?”
“当然是偷听的。”
姜伯景只将她当宝贝疼,却从来不与她讲起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倒是后来谢闻羡总是整晚整晚地搂着她当故事一样地讲朝中的政治博弈,那会她还不大感兴趣,他讲的事,好多她都当耳旁风给忘了。
若姜李两家互为政敌,姻缘再续,这会倒像镜中花水中月,越发朦胧了起来。
姜惜弱愁得没睡着觉,姜春澜晚间来她床帐边小坐了一会,问:“今日待客,可是将你累着了?”
“嗯。”
今日李怀玉不仅来了,沈长乐也来了,只是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两人没有顾上说两句话,再有姜府的一切旁门亲戚有心的,三三两两也来为她祝贺,委实累人。
姜惜弱将头枕在母亲腿上,闭着眼睛,即使她心中再有悲伤,能在母亲怀里,那也能偷得一片安宁。
姜春澜轻抚着她乌亮的头发,感慨道:“我们怜怜也成大人了,马上都可以嫁人咯。”
“哪有这么早呀。”姜惜弱害羞地将头藏住。
“是是是,娘亲还舍不得我们怜怜这么早出嫁呢,得把我的宝贝女儿在家里再留个两年,再谈亲事。”姜春澜道,“我与你父亲近来给你想了个小字,你觉得如何?”
未等姜春澜开口,姜惜弱先一步脱口而出,“可是宝珍这两个字?”
姜春澜眸中掠过惊喜之色,姜惜弱浅笑道:“是我猜的。”
她话锋一转,“只是母亲,我觉得女儿小名叫怜怜就很好了,已经不需要再重新取个表字。”
上一世,她其实是很喜欢宝珍这个表字的,取自宝贝珍物之意,只是后来她身似浮萍,几经辗转,困住樊笼高阁中,宝珍这个表字渐渐地也失去了味道。
她不再是父母手掌心里的宝贝珍物,反而变成了供人玩赏取乐的珍藏宝贝,物是人非,可叹可怜。
“也罢,随你心意。”
循礼堂内,姜惜弱在自己的小桌上发现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手镯,成色清润,不似凡品。她拿着这东西问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谁的,最后她连刘栩岳维等人都问遍了,他们都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待问到徐谭时,他也说这个手镯不是他送的。
排除众人,姜惜弱纠结再三,还是追问了一声:“这有可能是谢二公子的东西么?”
徐谭摇摇头,同她讲了那天刘栩对谢闻羡说她及笄之日他要不要送礼的话,不送二字干脆果决。姜惜弱对他点头致谢,如此一来,这个镯子就只能是李怀玉送她的了。
昨个晚上,她想了一夜,即使最后她无法同李怀玉成婚,那也要再好好地爱一场,前世的遗憾,今生她不想再有了。
她将这个翡翠手镯戴在右手上,自顾自地欣赏了会,因为瞧得专注,她没能看见谢闻羡从旁经过时脸上只浮现了一刹的笑意。
待到下学时分,李怀玉前来寻她,因为得继续往小别山那处去爬山练拳,她将手上的镯子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用自己的绢帕包着,长廊中,她低笑,“怀玉哥哥,你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
李怀玉与她并肩同行,昨日他去姜府上送礼时还有些忐忑,怕自己选得礼物不合她的心意,“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煞费苦心甄选半日。”
“其实怀玉哥哥不用为我如此费心的。”姜惜弱嘴上同他说着客气的话,心里却跟摸了蜜似地甜,他分明昨日已经在姜府里送过一道礼了,今晨还要偷偷地为她放了一个小玉镯在桌上,不让她知晓给她惊喜。
她记得前世的李怀玉也是这般,总偷偷摸摸地往她的桌子里塞东西,时而是糖,时而是蜜饯,时而又是难得一见的蔬果,时而又是带着晨露的鲜花,花样百出,想着法得逗她开心。
他总是默默无闻地为她做事,什么也不说,但她心中明白,除了他以外,再没有旁人能这么用心对她了。前世她都理所应当默默地受了,却没有向他道谢,表明心迹。
姜惜弱将用帕子包好的翡翠手镯拿出来,在李怀玉面前摊开,她耳根红透了。
“怀玉哥哥,多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你送的这个镯子我很喜欢,不仅是很喜欢这个手镯,”说到这里,她停顿半响,无论李怀玉送她什么她都会很开心,因为是他送的。她仰头去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爱慕之意难掩,“我也很喜欢——”
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将她掌上的翡翠手镯拿走,她侧目,只见谢闻羡站在她身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说道:“这是我的。”
“你的?”姜惜弱愣愣地看着他,迟疑道:“是你送我的?”
不是他亲口说的,不会送她及笄礼的么?
谢闻羡欠欠地对她道:“别误会,没想送你。”
他压着性子喊了两声刘栩,这家伙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兴致高昂地冲他打招呼,“谢二哥,喊我做什么?”
谢闻羡冷着一张脸,不悦道:“我让你给我买的镯子,你怎么放在了姜姑娘的位置上,倒叫她误会?”
“啊!”刘栩机灵地背下这口黑锅,挠挠自己的头发,冲她抱歉道:“瞧我这记性,姜姑娘,今儿个早上是我忘了,这镯子是我给谢二哥买得,却不小心放在了你的位置上,惹出这一场乌龙,莫怪啊。”
在谢闻羡再次开口之前,刘栩先一步拍拍胸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谢二哥,是我脑子糊涂了,今日春风楼的酒我请怎么样?”
谢闻羡收了脾气,飒沓转身,将那镯子随手往后一扔,“脏了,我不要,明儿换个新的给我。”
“好咧!”
长廊外面种着一圈绿植,镯子被谢闻羡随意地抛出去后,就挂在一根纤细的枝丫上,绿枝受不住力,折了,翡翠镯子摔在地上,碎成了三段。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打断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