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谢闻羡单手搭在膝上,湖光山色入眼,他手中的桃片糕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谢二哥,你这点心就分我一块呗。”岳维腆着个脸笑嘻嘻地凑近谢闻羡讨吃的,他自小嘴馋,自己手里的香,别人手里的更香。
“想吃啊?”
“嗯嗯。”岳维点头如蒜捣。
“自己花钱去买。”他说。
“大家都是兄弟!”岳维嘴上这么说,手立马就往自己的腰包里掏银子去了。等岳维把钱拿出来,谢闻羡才欠兮兮地说了句,“有钱也买不到。”
岳维郁闷,他记得谢闻羡从前也不爱吃这些点心啊,最近怎么跟转了性似的,手里日日拿着包点心。
“刘栩,过来,你什么都知道,你看看这是哪儿的点心?”
刘栩瞄了一眼,说:“津铺的,病美人天天吃的那个蜜饯你知道吧,就是那家的。上京城西雄安街,自己去买吧。”
“这徐谭又去哪,总见不着人影?”岳维奇怪。
说曹操曹操到,徐谭嘴里叼着块糕,悠哉悠哉地走过来,岳维真是奇了怪了,“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地都爱吃甜食了?”
徐谭囫囵个咽了,解释道:“不啊,这个是姜姑娘给的。”
刘栩瞪大了眼,“你什么时候和芍药美人关系这么好了?”
徐谭耸耸肩,“不啊,她今日给循礼堂的学子分了好些,李怀玉也有,你们恰好不在。”
“津铺的甜食可不便宜。”刘栩感叹一声。
谢闻羡将手中的糕点连着油纸揉成了一个团,准确无误地扔到岳维手里,短时间完成了变脸绝技,如今显得兴致缺缺。
刘栩心思细,瞧见谢闻羡这般不大高兴的举动,自告奋勇地当了一回解语花,他一把扑上去,勾住徐谭的肩,“兄弟,你这可就不厚道了。早和你说了,谢二哥不喜欢芍药美人,你怎么还和她走这么近?自从芍药美人入学来,我们谢二哥可是一句话都没同人讲过,你这有点见色忘义了嗷。”
“我何时说过讨厌她?”谢闻羡淡淡开口道。
“?!!!”
刘栩警觉,狐疑地盯着谢闻羡瞧了好大一会,渐渐地摸出点头绪,好家伙,原来这大半月来他可摸错了自家老大的心思。
徐谭说:“谢二哥,我看姜姑娘似乎很是怕你。”
何止是怕呀,简直是跟躲瘟神一样避着他,还没碰头呢,老远见着他就要绕道而行。
一次经文课上,谢闻羡毛笔掉在了姜惜弱脚边,她硬是当做没看见,待下了课从位上匆匆离开。
等谢闻羡拾了笔,她才姗姗来迟,多少有点过于刻意了。
“我有那么吓人么?”谢闻羡抬眸,看着在场的三位问道。
三人现是默契的点点头,然后在一致地狂摇脑袋。
谢闻羡寻思,他的模样不说人间绝色,那也算得上眉清目朗,丰神绰约,又不是什么贼眉鼠眼,凶神恶煞之辈。他不穿学子服,这身上的袍服也是干净飒爽,剪裁利落,也就颜色鲜艳夺目了些,并无不妥。再有,他这些日子可没有一次逃学使坏,出手打人。
所以问题出在哪了?
谢闻羡回到循礼堂,一眼就瞅见了室中央的姜惜弱,她的学子帽没了,乌亮的头发束起,额前有点碎发。她皮肤生得白,近来病养的好,不仅脸色连唇瓣都红润不少,一点粉黛不施,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上,清冷又干净,犹如一朵纯白的芍药,气质出尘,美得让人流连忘返。
姜惜弱性子好,举止得体,再加上她享有先生们的特殊照顾,除了郭戏英他们几个不知悔改的酒囊饭袋外,循礼堂的多数人对她放得尊重。
她在国子监里只避了两个人,一个是谢闻羡,效果显著,除了初见时说过两句话,他们之间几乎没什么交集。另外一个就是郭戏英了,这人简直是有病。
方才李怀玉不在,他见她独自一人,就擅自动手摘了她的学子帽,用一根手指顶着转圈圈,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地道:“小药罐子,你的帽子可在我这儿呢?”
他兴趣盎然地看着她,心里估计是在期待着她冲上来抢回自己的帽子,姜惜弱处之淡然,没理他。或许是连他自己也觉得无趣,拿着她的帽子玩了没一会,哐当一声,她就扔在了她的小桌上,口中念念有词道:“真是没劲。”
谢闻羡走进室内就看见这样一幕,他没着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反而是倚靠着墙壁向闹剧中心投去目光。他不动,岳维刘栩二人自然也不会动,倒是徐谭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想要上前,被刘栩用眼神制止了。
他那意思是在说:先不着急,羡哥还没发话呢!
姜惜弱伸手去拾回自己的学子帽,郭戏英见她上勾嘴角咧到了耳后根,他俯下身子眼疾手快地先她一步抽走桌上的学子帽,然后踮起脚尖轻轻地将这帽子往窗外外面那么一扔,“诶,飞咯!”
“小药罐子,你的帽子还要不要了?去捡回来啊!”
姜惜弱淡淡地瞥他一眼,漠然道:“不要了。”
“哟哟哟,还生气了。”郭戏英欣赏完她冷若冰霜的高傲态度,眼眸一转,翻窗替她将学子帽捡了回来,也不管那帽子上是否沾了灰,拿起来就往她的脑袋上扣,“不玩了,还你。”
姜惜弱微微蹙眉,将学子帽从脑袋上摘下,然后起身走向窗外,当着郭戏英的面将帽子扔了,“我不要了。”
她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碰过那学子帽的几根手指,随即也将其扔向了窗外,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你!”郭戏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脸上显露出愤恨。
好烈的性子,谢闻羡弯唇,他收了那股看戏的心态,往中间走去,与郭戏英狭路相逢。
郭戏英给他让路,下一瞬脚上传来阵痛,他免不了倒吸一口凉气,是谢闻羡踩住了他的鞋,而且他还是故意的,故意挑衅找茬。
“你什么意思?”他忍着疼问。
郭戏英不是没和谢闻羡打过架,他们打过两次,次次他都是谢闻羡的手下败将,身上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而且他能感觉到,谢闻羡没使用全力。
谢闻羡挑眉,“借过的意思。”
“啊——”
谢闻羡脚上的力道加重了些,郭戏英没忍住大叫起来,痛红了眼,面目狰狞道:“你快松开!”
刘栩从谢闻羡身后探出头,那股欠劲和他一脉相承,“郭同窗,对不住哦,谢二哥今儿个心情不好,就决定挑你来欺负欺负,你不会介意吧?”
直到郭戏英额上滴出冷汗,谢闻羡才松了脚,回到自己位上撩袍盘就坐。
看着一瘸一拐灰溜溜离开的郭戏英,刘栩捧腹大笑,“看他那怂样。”
谢闻羡春风得意中,余光扫过穿便清秀的姑娘,神色越发狂肆,感受到姜惜弱的视线,他扭头与她对视。
只一眼,姜惜弱就挪开了视线。她隐隐有种感觉,刚才,是他在替她出头……她回到位上,深吸一口气,但愿是她想多了。
国子监的学子帽后面都坠着两根飘带,姜惜弱没了帽子,整个白皙的后颈都暴在谢闻羡的视野里,他无心听学,心不在焉的拿起毛笔在白纸上随心所欲地画起来。
起初只是两个弧线,渐渐地,各种线条勾勒在一起,成了一幅画。待谢闻羡回过神,重新审视这幅画,眸中流淌着震惊。
他画中人是姜惜弱,确切地说,是姜惜弱的背影,他瞧了无数次的前桌的背影。
李怀玉听闻今日在堂中发生的事情,做了回好人送姜惜弱回家。进门,家中已有医者等候,为她诊脉。
“小姐近来可还有心痛之症?”
她如实回道:“少有。”
心痛之症还存在,每当她想起谢闻羡的时候,心就会无端地刺痛,只有在国子监和李怀玉处在同一片天地下时,这种症状才会好转。
“小姐大病初愈,这心脉连着筋骨,小姐身弱,恐是这病气渡入心脉之中才会顿发疼痛。小姐不仅得好生温养身子,更得强筋健骨才行。身子骨得动,才能活,活起来了,这病气自然也就消退了。”
说到最后,姜惜弱大致明白了医者的意思,遂问:“那跳舞可是活动筋骨?”
“自然。”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跳过舞了,前世从她落得谢闻羡手里起,她就没再跳过一次舞,现在想来,是时候重操旧业了。
不仅如此,她还向李怀玉额外请教了强身健体之法,他目前给她出了两个主意,爬山以及学拳。
国子监内围有座小别山,算不得高,李怀玉让她每日来时爬山一遍,每日去时爬山一遍,姜惜弱欣然应允。
至于这学拳,李怀玉略做思索状,“姜姑娘,不如我教你打太极拳?”
“太极拳?”
李怀玉笑着给她演示了一遍,姜惜弱目不转睛地看着,耳朵边上一点一点染上薄粉。
李怀玉是唐国公李惇的次子,他家中对他管教甚严,同他兄长李砚初一样,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上辈子,倘若没有那些变故,他定是国家栋梁之材。
“姜姑娘,姜姑娘?”
姜惜弱出神了,“抱歉,李公子,你继续说吧,我听着呢。”
李怀玉微微一笑,温柔道:“可我已经说完了。”
见着姜惜弱惊诧的模样,他心中觉得可爱得紧,趁热打铁道:“姜姑娘叫我李公子未免有些生疏了,日后还是唤我怀玉如何?”
“怀玉兄?”她试着叫了一句,很是收敛。
“嗯?”李怀玉低下头往她身边靠了靠,俯身去听,“我记得初见时,你便很是亲热地唤我,近些日子倒是生分了。”
她脸一红,偷偷抬眸去瞧他,结果被人逮了个正着,她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怀玉哥哥。”
“惜弱,明日我在小别山下等你。”
一个日头落下,另一个日头升起,这天,临出门,出了点令姜惜弱意想不到的小意外。
春桃把她按在妆奁前,给她的人中下巴和两腮上都贴满了胡须,她有些刺挠地想将这胡须撕下来,手当即被赶来凑热闹的姜宝枝按住,“阿姐,这可是爹爹的意思,阿姐快要及笄了,爹爹还是舍不得你。”
姜惜弱明白了,姜伯景这是在试探她的心意。上辈子,及笄后她信誓旦旦地同姜伯景承诺她会晚嫁,那会她对李怀玉的感情并没有这么深,姜伯景自然也信她的话。
如今她重生回来,早早地就喜欢上了李怀玉,她父亲早她出生二十三年,她这点女儿心思他更是瞧在眼里。
也罢,办个丑表态而已,贴便贴了。
“你回去告诉爹爹,我不着急出嫁,叫他莫要担心你我了。”
姜宝枝贴着姜惜弱的脸颊蹭了蹭,“我家阿姐姿容绝色,可不能被那帮绮襦纨绔给占了便宜。”
姜惜弱莞尔一笑,“枝枝的嘴,愈发的甜了。”
李怀玉见着她这样一副络腮胡的模样,在原地愣了半响,他教养良好,没当着她的面笑出来,却也忍得辛苦。
“怀玉哥哥,你想笑就笑吧。”上山途中,姜惜弱对他道,毕竟她这一路走来的确是收到了不少嘲笑。
李怀玉眉眼盈盈,他冲她笑,却没有半点嘲弄之意,他对她讲话总是很温柔,“惜弱,你这样也很好看。”
回到循礼堂,她一进门刘栩一口茶就喷了出来,谢闻羡样子冷酷没什么表示,待她走近,她瞧见了他忍不住抽搐的眼角。
“噗哈哈哈哈哈哈……”
刘栩和岳维没忍住,捧腹大笑,有了他们开头,学堂内陆续传来几声低笑。郭戏英自从那天被谢闻羡踩了一脚之后,已有两日没来学堂,他不来,她在这学堂里也更加称意。
“滚一边去。”谢闻羡没来由地踹了刘岳二人一脚,笑声渐渐平静。
爬了回山,她有些累了,先生讲学时倦意袭来,她趴在小桌上休息,时间悄然而逝,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唤她同窗,那声音很熟悉,她睡眼惺忪,下意识地转身,猝不及防和谢闻羡对上了眼。
少年眼里有了笑意,颇为轻佻地说:“同窗,你胡子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的谢二,教训炮灰,拽酷拽酷的,超得意呢。
被贴胡子的怜怜可爱到了,然后就不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