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枝回来了。
姜惜弱回到姜府,姜宝枝迎面跑来抱住她,“太好了,阿姐,你终于没事了。”
姜宝枝比她小一岁,上辈子姜府横遭变故后,她也失去了消息,直到一年后她才重新见到她,再见时她已成人妇,变得成熟内敛,褪去少女的青涩,周身平添一股媚意。她嫁的人,是李府的旁支,据说很爱她,爱到愿意为她去死。
只是好景不长,后来李家当了逆党乱贼,谢闻羡奉旨平叛,姜宝枝落入谢闻羡的手中,她最是知晓他的手段,为了护着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自愿献身,换取妹妹平安,她记得,那是她被谢闻羡困住的第二年。
姜宝枝拉着姜惜弱的手进了屋,她孜孜不倦地说着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担忧,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瞧,似乎是要把她的眼角眉梢刻进眼眸深处。
二人叙了好大会话,转眼已是深夜,姜宝枝完全没有要从她房间离开的意思,“阿姐,我今晚能和你一块睡么?”
“自然是好的。”姜惜弱笑笑。
姜宝枝利索地脱了衣裙,钻入被褥中,她皱起鼻子嗅了嗅,喟叹道:“阿姐的床就是比我的香。”
等姜惜弱入帐中,姜宝枝没忍住,也在她的身上嗅来嗅去,玩笑说:“阿姐的人也比我香。”
“父亲说你入国子监养病去了,阿姐,倘若在那里有人欺负你,我会替你报仇的。”她信誓旦旦地说。
姜宝枝从小就喜欢黏着她,年岁渐大,她这位妹妹总是无微不至地关爱她、照顾她,姜惜弱时常觉得愧疚,许多时候,她真是一点也没有做姐姐的样子。
睡意袭来,姜惜弱闭着眼睛,姜宝枝睡在里侧,但见室内火烛亮堂,她奇怪道:“阿姐,怎么不熄了火烛。”
“我近来有些怕黑。”
她又做梦了,谢闻羡不在她身边,她就和他在梦里相见,明明千方躲万般避,却总是要以各种方式纠缠在一起。
第二年,姜惜弱委身于他,那年,他们对彼此恨意增长消磨复又增长。
这天,谢闻羡在姜府内圈出一块地,又找来几名死囚让他们在他画出的圈内相互斗殴,争得头破血流,他承诺胜出者他可以饶他一命,放他一条生路。
她对穷凶极恶之徒相互斗狠没兴趣,那场面极度血腥,不是你撕破我的一块皮,就是我要刮下你的一块肉,若是折了武器断了手脚,就用自己的一口利齿咬破对方的喉管。
谢闻羡在圈外搭了个台子,按住她的肩,邀她一起观赏,一同品鉴。
血腥味太重,姜惜弱屏息扭头,不想去看。
他并非无故发疯,只因昨晚,她与他纠缠欢好时走神唤了李怀玉的名字。
她不知在那坐了多久,一息一瞬对她而言都分外煎熬,终于这场赛事决出了胜者,侍卫将他从圈中带出。
那死囚见他,如遇再生父母,眼中流出亮光,连滚带爬地奔向他,像狗一样跪在他的脚边,拼命地给他磕头谢恩,“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多谢王爷不杀之恩……”
谢闻羡支着脸,轻眯眼眸,坦然受之,他瞧了一眼旁边阖眸侧首,清癯冷傲的姜惜弱,弯唇,笑意不达眼底,“燕空,你来说说,这人犯了什么事?”
“回禀王爷,他向自家岳父井中投毒,不仅害了他岳父一家,连带着将自己的妻儿也一并毒死了。”
“噢,那是该死。”他置评。
那死囚听见谢闻羡说出这样的话,忙得解释,“王爷,我亦有苦衷。孩子不是我的,是那娼.妇辱我,我才怀恨在心,她心上有人,嫁我十年,年年来与奸夫藕断丝连,连梦中就唤那奸夫姓名。我岳丈一家都知晓此事,却还瞒我,我被蒙在鼓里十年,也是一时气极才犯下了此等大错,望王爷宽恕,放我一条生路,我日后定当改邪归正!”
闻言,姜惜弱脸色铁青,她睁眼看向谢闻羡,久久不语。
“夫人何故如此看我?”
明知故问,姜惜弱敛气,从座上起身欲走,谢闻羡伸手紧紧捏住她的手腕,“还没完呢?”
他命燕空取来一柄宝剑,皮笑肉不笑道:“本王这就放你一条生路。”
那死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摄政王竟然也会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利剑的冷芒扫过他的瞳孔,他抖着身子拔腿就跑。
两侧的侍卫没有阻拦,谢闻羡拽过姜惜弱的右手带她紧握住长剑的手柄,将她的整个身子都揽进怀中,薄唇轻启,贴近她的耳侧,“夫人你瞧,我可是比他气量大,能容人。”
长剑划开死囚的喉管时,谢闻羡捂住了姜惜弱的眼睛,她哭了,他的手掌心里沾满了她的泪水。
他的脸色显得愈发的冷漠,不仅带着她杀人,还向她传授经验,“就算闭着眼睛,手也不要抖,这样杀人才能又快又准。”
姜惜弱手上没有力气,他一松手,铁剑就落在地上,谢闻羡握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上靠去,提点她道:“等学会了,倘有下次再往这捅就不会失手。”
她泣不成声,谢闻羡这时旧事重提,不知道是在用刀子剜谁的心。
她用匕首伤过他,就在前不久,就在她委身于他之后,就在她知晓李怀玉的死和他有关时。
如果当时,她的手不抖,匕首没有扎偏,谢闻羡就真的死了,死在她的手上。
最后,是她哭累了,活生生吐出一口血,晕在他的怀中,这事才得以作罢。
“阿姐,阿姐,你怎么哭了,是做噩梦了么?”
姜宝枝用袖子为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姜惜弱抓着她的手反复犹如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宝枝,我的心好痛。”
姜惜弱有三日没再去国子监,这三日上京城的医馆都快被姜府的人踏破了,没有一人能找到她心痛的症结,吃药也不管用,无奈之下,姜伯景又只好请了那神婆来。
神婆神神叨叨念了半响,得出结论:还得把她送进国子监,沾沾阳气,这心痛的病才会好。
姜伯景感念当初神婆将他家宝贝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恩情,对她的话自然照信不误。再有,这三日,姜惜弱的心总是间断地抽疼,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下午,她又被送进了国子监。
听了一堂律令课后,青杏过来看她,“小姐,心还痛么?”
姜惜弱摇摇头,坐在循礼堂里,她的心确实不痛了,她唯一担心的坐在身后的谢闻羡也甚是安分守己,不曾找她搭话,纠缠她,一切似乎都向着她期许的那样发展。
接连两日,她都没有再做噩梦,也没有心痛,落水的那一场大病,伤及了她的根本,近来她总是胃口不好,吃不下什么东西。
午膳时分,青杏从姜府内提过来的吃食她只用了一点点就再也吃不下了,这可让青杏愁哭了脸,“小姐,你再吃得少些,可就真没几斤肉了!”
姜惜弱用油纸包了三片桃糕带着身上,“我出去散散心,你不必跟着了,这三片桃糕我会吃完的。”
国子监内设有食堂,只是这儿的监生学子都不爱在食堂吃,姜惜弱四处转悠,走到了食堂门外。
她来得赶巧,这里正演着一处闹剧。
一名年级尚小的小胖墩抱着个有盘那么大的一个小盘,正往嘴里扒着饭,边吃边跑他嘴角边粘了有三四颗饭粒,他身后,一名女仆正拿着笤帚追赶,嘴里嚷嚷着让他停下。
小胖墩见着她,也许是觉得她温柔可亲,灵活地打了个弯,躲到她的身后,可怜兮兮道:“漂亮哥哥,快救我!”
那女仆见了她也不敢再有所动作,收了笤帚,对小胖墩喝道:“别往人小哥儿身后躲,快出来,不打你就是了。”
姜惜弱绕有兴致道:“他这是犯了什么事?”
女仆叹口气,“偷吃,这孩子太能吃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胖墩,这小孩莫约九、十岁的年纪,身量就已经比普通的孩童高多了,身子骨也壮实,长得也还蛮可爱,肉嘟嘟的小脸,眼睛圆圆的,很是清澈。
“您别打他了,小孩子能吃是福。”她说。
“可我哪经得住他这么吃呀!”女仆满面愁容。
姜惜弱这才了解,她眼前的女仆并非是小胖墩的亲生母亲,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块头太大,她母亲难产去世,小胖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一个人就能抵三个人的饭量,这谁养的起。
他们在这交谈,小胖墩才不管这些,欢乐地干着饭,姜惜弱见他吃得起劲,不觉心情大好,找了一个地方带他坐着,就看着他吃,顺道也向他请教,怎么才能和他一样多吃一点饭呢?
“这个……我就是吃饭啊,吃饭可快乐了。”他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细缝,“我吃饭的时候就只想着吃饭,这样胃口就特别好,吃得倍多,身体倍棒!”
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的鼓啷啷的胸脯,姜惜弱被他这幅纯真可爱的样子逗笑了。
“哇,漂亮哥哥,你笑起来真美。”小胖墩擦了擦嘴,脸蛋红红的。
“是漂亮姐姐哦。”她轻笑。
“啊?”
姜惜弱点点头,和这个孩童谈话,让她豁然开朗。也是,吃饭的时候就应该只想着吃饭,她心事那么多,又怎么会有胃口呢?
“你叫什么呀?”
“可可。”
姜惜弱将自己的手中的桃片糕递给他,笑得明艳,“这个给你,你往后几天能陪我吃饭吗?我看着你比较有胃口,姐姐那里还有好多点心,我都可以给你。”
“好!”
姜惜弱临行前摸了摸小胖墩的脑袋,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姐姐,脖子以上整个涨得通红。
她又瞧见了谢闻羡,他随性地靠在不远处树下阴翳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不清眉眼。
她避着他走了。
小胖墩闻了闻手中用油纸包着的桃片糕,有些沉醉,“好香啊!”
这么好的东西,他还舍不得立马吃,三两口扒完饭后他正准备拿着饭盘走,后面有人叫住他。
“小孩,站住。”
小胖墩扭头,吓了一跳,他知道谢闻羡,国子监里的风云人物,坏坏的,很凶,经常打人,连陈司业也揍过,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将桃片糕往身后藏去。
谢闻羡此人,笑和不笑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他幼年时流落街头,那些日子给他身上带来了一股洗不去的匪气和似流氓一般的痞气,在不怀好意地笑时尤其明显,任谁看了都发怵。
“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小胖墩都快被他吓哭了,委屈巴巴地把自己都舍不得吃得桃片糕,递给他,泪水挂在眼睑下面,故作坚强地和他商量,“可不可以不要抢我的吃的?”
谢闻羡握紧了拳头,小胖墩立马吓得吱哇乱叫,忙将桃片糕塞进谢闻羡的手里,“呜呜呜,别打我。”
他失笑,从怀里掏出一袋银钱拿着手里掂了掂,“别怕,我不欺负小孩。帮我一个忙,这些钱都是你的。”
待到次日,姜惜弱邀请小胖墩一同吃饭的时候,小家伙缩着脖子左顾右盼,直到确认没有谢闻羡的踪迹才敢拿起碗筷吃饭。
姜惜弱准备的饭菜特别丰盛,小胖墩吃了个饱,他看向姜惜弱,怯生生地问,“姐姐,那个点心,我可以包起不?”
“当然可以,你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吧。”
小胖墩用油纸包了两包,吃完饭没一会功夫他就撒丫子跑没影儿了。
“给。”在约定时间,约定地方,小胖墩把一包点心给谢闻羡,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给完就跑路。
“等等。”谢闻羡叫住他,“还有,拿出来。”
小胖墩惊呆了下巴,心想这个大哥哥怎么这么神通广大,连这都知道……他一边佩服他,一边又瘪起个小嘴不情不愿地将他私藏的另一包点心拿出来,“这是姐姐给我的。”
“那现在是我的了。”谢闻羡歪头一笑,人畜无害。
作者有话要说:谢二哥对怜怜:暗中观察,但要装酷.jpg
对干饭小哭包:摊牌了,爷不装了,就是这么人畜无害:-D
作者暗戳戳(其实超大声喊)表示:来人呀,这里有人欺负小孩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