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优子

没有瞄准动脉,即使用尽全身力气,津川优子手中的玻璃碎片也只堪堪割开了医生的喉咙,并不能带走他的命。

反倒是她自己孱弱的身体再一次受了伤,玻璃把自己的手指也割得鲜血淋漓。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吊瓶架被打翻时守在门外的警察就冲了进来,鲜血涌出时,警察们分别按住津川优子和混进来的“医生”。

“她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太好。”风见裕也小跑几步跟上降谷零,向他汇报情况:“完全是以命搏命,甚至没有呼救。”

降谷零大步走在医院走廊,听到这句话后停下了脚步。

警方没能来得及阻止组织的行动,麻生祝放弃了自己在东京的所有人脉和根基,企图带着手底下的毒.品藏匿逃跑,却在接近口岸的地方被一枪射杀。

至此,组织的计划接近收尾。真正的杀人者扬长而去,留下一个被推进深渊的孩子来顶罪。

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能毫不留情地解决麻生祝,证明组织有找到那批毒.品的底气,而警方甚至不知道那批毒.品是否已经被运离了本土。

一旦那宗毒.品离开霓虹本土,埋伏在东京的跨国毒.品走私线便会再此隐入黑暗,警方再难有这样一个深入接触走私线的机会。

津川优子跟在麻生祝身边一个多月,麻生祝和他的左膀右臂一死,她就成为了这盘棋局里唯一的突破口。

可倘若她处在精神不正常的状态,那从她身上得到的情报效度会大打折扣。

警方已经没有多余时间去证明确认一个丧失理智的人口中信息的真实性。

降谷零心里考虑着各种方案,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最终停在了宫纪的病房前。

风见裕也探头看了一眼病房中的人,麻醉的药效还未过去,宫纪安静地睡在病床上。

他谨遵上司的嘱咐,向降谷零说起宫纪的情况:“宫警官在手术前说过一句奇怪的话,她希望能把自己的病床安排在津川优子旁边。”

“她很敏锐。”降谷零透过玻璃看病房内的情况。窗户是敞开的,风与阳光掀开窗帘进入病房。光影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面,阳光笼罩病床,但还未能抵达降谷零脚下。

“她能在一个复杂环境里第一时间找出最有价值的那个人,然后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决策。”

降谷零冷酷地下达命令:“我们没有时间去关注津川优子的精神状况,就按照她说的去做——让宫纪醒来后带着心理医生和监控设备去见津川优子。”

风见裕也再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上司的冷酷无情和不择手段,他微微打了个哆嗦,应了下来。

降谷零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扫过宫纪手背上的疤痕,又看向她熟睡的面容。

他想:我还欠她一支花。

由钢铁浇筑出脊骨的女性,昏睡时也是一副乖样子。

降谷零将食指屈起按在玻璃上,像是隔着玻璃态和不能打开的房门触碰到宫纪的脸颊。

“继续替我盯着宫纪。”他对风见裕也说。

宫纪醒来时,先一眼看到床边摆放的白色小雏菊。

花枝平整切开,浸泡在透明玻璃瓶里,两支绿色花茎伶仃靠在瓶口,线条干净的白色花瓣簇拥明黄色花蕊,带有一种天真的明快。

宫纪有点喜欢,她的手指拨弄过雏菊花瓣,仰起头问走进来的佐藤:“是美和子前辈带来的花吗?”

“不是,”佐藤也很疑惑,又没忍住摸了一把宫纪的脸颊,“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就有人把花送了进来,或许是其他同事?”

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交集……不会是安室透吧?

宫纪一个用力,不小心揪掉了几片花瓣。

决心不再看那两支让自己心烦的花,她偏过头去,转而说起正事:“……津川优子呢?”

佐藤说起这个就来气,她从兜里掏出公安给的设备,毫不避讳地拎着监听器大声抱怨,“医生说不要让津川优子再受刺激,公安那群人却要让你带着这些和心理医生去见她。”

佐藤的声音同步传输到公安的办公室里——“搞什么鬼,高野秀树不是带回来了吗?让病人一醒来就去给你干活?”

“他没有说错,我必须去见津川优子。”

宫纪蜷缩起来,双臂环过小腿,膝盖骨抵着侧脸颊,脊骨蜿蜒曲起,病服呈挂在骨头上的单薄感。

在手术室里,带血的子弹敲击在器械台上。

宫纪隐约听到子弹被剥离落在金属盘上的脆响,在麻醉逐渐失效的那个半梦半醒的瞬间,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剖解自己,在这种冷静的剖解和难以醒来的受控感中,她突然被一个事实砸中——好像是我毁掉了高野秀树。

仇恨、私利、黑手党、法律和秩序……无数双手将这个家庭往深渊里推,将他们推向无可挽救的惨局。

宫纪恍然间回头,发现自己也是这些推手之一。

我是警察,不是福尔摩斯。^为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我不能高谈道德,法律才是高于一切的准则。

她在剧烈的撕裂感中想:我要去做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佐藤愣住了,这才觉得宫纪的声音里有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

宫纪侧头看着被扯掉花瓣的小小雏菊,小小声说:“请把监听设备给我吧,我去见她。”

津川优子正端坐在病床上,近乎病态地回想着“医生”最后的表情。

他的脸部肌肉扭动在一起,愤怒又恐惧——麻生祝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愤怒是因为柔弱的囊中之物竟敢背离反抗,向自己举起刀枪,那恐惧又是为什么?

麻生祝的爱意就好比将美丽鲸鱼送入巨型水缸。那是一个柔软的死亡过程,她浸泡在麻生祝自以为是的爱意里慢慢游动,水缸外面无数人停留参观、放肆评判,海洋生物的自尊在束缚中被缓缓抽离。

麻生祝看似很爱她,甚至到了低三下四的程度。

这个人像是一个爱挪窝的老鼠,几乎不会在同一个地点停留太久。但因为津川优子被他安置在那个旅馆里,他在一个月内频繁地去那个地方。

他尽量将这个与津川优子相会的地方布置得温馨美丽。在阳台前,黄色太阳花,橙色矢车菊,蓝色满天星和一丛一丛月季簇拥着她。津川优子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支着手臂坐在窗前,目光遥遥地探出去。

她能把繁花锦簇用水洗一遍,一切浓艳的色彩像融化的颜料将蓬松白裙衬托。美丽昏黄的夕阳涌动进来,她像坐在暧昧燃烧的火焰之间。

麻生祝顺着津川优子的目光从这扇窗看出去,看到黄昏下的拥挤街道、流动人群和一樽伫立的玛丽莲·梦露的雕像。

面对美丽事物,他尽量放轻语气:“在想什么?”

津川优子依然专注地凝视着捂裙子的梦露:“我在想怎么把这个雕像砸碎。”

麻生祝亲吻她的发丝:“你如果不喜欢,我让人把它敲碎带走,放一个你满意的在那里。”

津川优子仰头看他,两人目光相对。

我在想怎么杀死你。

麻生祝只当自己无意间捕获的雀鸟是柔弱而美丽的,却不知道她是憔悴坚毅的废铁,心底有火焰在冷冷燃烧。

她打磨一把厨刀,凝视着刀锋冷光,幻想能将这把利刃捅进麻生祝腹部。

雷声暴怒惊厥,闪电划过夜空,麻生祝高大的身体凝缩在津川优子的瞳孔里。

他捂住腹部狠狠踩着津川优子的手指,她却躺在地上大笑起来。

就在雷电劈攀上窗户的那一瞬,她在短暂的亮光里看到麻生祝愤怒又恐惧的表情。

宫纪穿着和津川优子一模一样的病服,先一步踏入房间。她身后跟着公安派来的心理医生。

津川优子被病房门吱呀推开的声音惊醒,她转头冷冷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个警察。

津川优子的瞳仁是罕见的纯黑色,睫毛很长,半遮在眼瞳上方,让她看人时有一种如雾如烟的美感;她天庭饱满,眉骨一条平线;骨架纤细,嶙峋的瘦骨撑起玉质的皮肉,像一樽散发着乳白光辉的圣母像。

她是宫纪生平仅见的漂亮人物。

在宫纪还在观察着津川优子时,那位公安派来的心理医生柔声开口:“津川小姐,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出去。”

津川优子冷声打断心理医生的话,她不想再接受任何人打着“需要”名义的利用。

宫纪走到津川优子身边,第一句话是:“我逮捕了高野秀树。”

对上这个女孩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时,她又说:“麻生祝死了。”

所以你是这起阴谋里唯一的破局点。

宫纪和降谷零的猜测一致——麻生祝在逃亡之际还不忘派人暗杀津川优子,说明他害怕最后的秘密掌握在津川优子手里。

麻生祝为津川优子选好的结局是黑///帮仇杀,高野秀树却将自己的姐姐推入了警方这边。

为什么津川优子落到□□手中对麻生祝构不成威胁,受到警察保护却让他慌不择路?

在监控无声又冰冷的注视下,公安的人在耳机另一头下达命令:“问她有没有麻生祝□□手段的线索。”

宫纪捧起津川优子的脸颊,凝视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轻轻对她说:“高野秀树杀了8个暴力团成员,但他受到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庇护,如果你配合,我们会尽力争取为他减刑。”

她逼迫津川优子去想。

“麻生祝将一大批毒.品藏了起来,在他身边一个月,你有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津川优子眼睫颤抖着落下泪来,她逼迫自己把记忆揉碎了去回忆。无数个和麻生祝相处的瞬间在她的脑海里闪灭,令她痛苦的记忆节点相继联结爆发。她想到去旅店路上的梦露雕像,想到麻生祝推她进旅店时大堂轰然爆发的讥笑讽刺;她想到麻生祝宛如蜜糖□□一样的亲吻,他背对着自己打电话,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暴怒情绪。

她想到辙平和理穗的睡颜,正是因为他们,最后一丝理智宛如细线悬停她的双手,她手中的屠刀没有捅死毫无防备的麻生祝。

麻生祝踩断了她的手指,她笑着躺在地毯上,看着他流着血愤怒地摔门而去。

地毯……

她踩着着的地毯,麻生祝电话里的“地毯”,他说起地毯时握紧的拳头。

津川优子攥住宫纪的手腕,抬起泪水涟涟的脸颊,巨大痛苦袭来,她嗓音里像是含了一把颤抖的棉花:

“……是地毯。”

宫纪温柔地掰开优子的手指。

毒品与地毯,麻生祝死在口岸,他不畏惧黑\\\帮,却怕警方得到优子。

一切都能说得通,拦截海关,是警方才能做到的事情。

降谷零按着耳机猛地起身,他对公安下令:“立即通知海关,拦截所有未出境船舶。”

耳机里传来公安行动的声音,宫纪不再管他们,她将优子拥入怀里,拂上她嶙峋颤抖的脊背。

她张了张口,最终说:“对不起。”

“xx年5月2日下午18时,■■海关叫停200张已通过安检的□□地毯,共缴获海.洛.因3吨。此件大型运.毒案涉及东京暴力团、跨过犯罪组织与非法贸易公司。地毯共五百张,拟分三批通过海关运离本土;第一批已运离。”

□□手法:■■■将海.洛.因注入直径为1毫米的白色塑料管中,将其缠上毛线编织成工艺地毯,勾结非法贸易企业通过海关审核制度,通过船舶将毒.品合法送出国外。”

作者有话要说:①*福尔摩斯说:“我认为,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

②地毯□□来自——《日益加剧的“金新月”地区毒品渗透态势及对策研究[J]》

③玛丽莲?梦露雕塑在第十章出现过,这个意象来自电影《嘉年华》。

今天看了很多日本少年犯脱罪的案例,在残忍的犯罪事实面前,法律审判未成年人总是显得过轻。

高野秀树说:“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不是指生存意义上的未来(因为法律会保护他),而是他的本性让他无法再接受屠戮生命的自己,他先给自己判处了死刑。

想问一个问题,会不会配角描述过多而显得剧情拖沓?(忧愁思考)

如果情节节奏上面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欢迎指出,会慢慢改进~

ps:收到了好多营养液,非常开心但又有点惶恐,再次感谢大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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