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纸鸢挂在了树上,破了个口子,你不开心,我便将这纸鸢重新糊了起来。”
尉迟临渊指间滑过纸鸢背面的纹路。
“现在看起来,还是有破的痕迹。”
林浅夏看着他的神态,大概这件事在他那里并不是什么不好的回忆。
但她还是有一点困惑。
“我、我能想起来许多,但还是有一点记不清了。”
她顿了顿,见他神色正常,并没有表现出怀疑,于是继续道。
“我记得当初它挂在树上,我为了取它,还爬上了树,可有这件事?”
尉迟临渊身形微顿。
别的不说,大抵是当时的林浅夏怕丢人,发生这件事时只有他们二人在场,是断然不会有第三人知晓的。
林浅夏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表示她的确恢复了一些记忆。
尉迟临渊眸底颜色深了深。
所以……终究还是会想起一切的吗?
他面上未露分毫,只回答她的问题。
“是,当时的调皮,是为着那纸鸢爬上了树,只是那纸鸢已经被挂烂了。”
林浅夏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是、是吗?我当时应当十分喜欢这纸鸢了。”
接着,她状似不经意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对了,我记得你当时就在树下,是吗?”
已经记起来这么多了吗?
尉迟临渊望着她半晌,按住心底难言的情绪。
“是。”
“那…我还记得我一时失足,摔下来了?”
说到这儿,尉迟临渊的脸上表情缓了缓。
他眼神悠长,似陷入了回忆。
“是,现在想来,你未爬过树,为了只纸鸢爬那么高本就危险。”
他接着说。
“看到纸鸢破了,心情不佳,一时恍惚,便从树上摔了下来,还好我就在树下。”
“所以,你接住了我吗?”
那个梦境到了最后,是她呼唤少年的声音以及少年浅淡冷漠的眼瞳,但他是否愿意伸手帮她,却没等她想起来就戛然而止了。
听到她的问题,尉迟临渊看了过来。
林浅夏这才意识到,她这样问,好像很期待他接住了她似的。
她连忙给自己找补。
“我不是……就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摔疼了没有。”
尉迟临渊唇角微勾,不去捉弄羞窘的她,只温声回应:“我在那里,怎么会让你摔疼。”
林浅夏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空气仿佛陷入了短暂寂静,只有心跳不那么安静的跃动着。
所以,他并没有放着她不管,他接住了她的。
看着尉迟临渊,林浅夏不对他的这句话作任何怀疑。
虽然之前的事情统统想不起来,但尉迟临渊和她之间仿佛就应当如此——只要他在,是断然不会看她受伤的。
之前的半截梦境却忘记了结局,以至于闹了这么一出,林浅夏脸颊有些热。
“对了,小蛮今日带着它出去,可是想放纸鸢了?”
林浅夏点头,晶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要陪我一起吗?”
尉迟临渊微愣,似是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邀约。
他很快调整过来表情,答应下来。
风和日丽,纸鸢虽有些年头,可粘的很牢固,借着东风遥遥飞上天空。
尉迟临渊瞳孔中映照着林浅夏的笑颜,眼眸漆黑深邃,仿佛透不进半点光。
当天夜里,林浅夏做了一个梦。
她好像梦见了那段事情的后半段。
少女从树上跌落,少年过来稳稳接住了她,眼眸中的冷光不过是记忆不甚清晰处滋生出来的幻影罢了,真实的他满眼温柔与珍惜。
**
尉迟临渊坐在案几前,轮廓分明的面容仿佛覆着一层薄霜。
房间阴冷而潮湿,不是他平日里处理政务的殿宇。
空气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味,日光透不进来的地牢里,阴冷的气息无处不在。
小几上放着一个东西,若是林浅夏在这里,必然一眼就能认出来,正是那盏纸鸢。
他们玩了一个下午,老旧的纸鸢又有几处破损,尉迟临渊说他会命人重新将它修一修,于是带着它走了,现在却带着它出现在了这里。
他手指拂过纸鸢的骨翼,目光与白日截然不同。
这样阴冷的囚牢,四周站着的狱卒,以及显然心情欠佳的少年天子,任一个人在这里都要吓得牙齿打颤。
小魏就是如此。
虽然曾经在林府、当今皇后的身边当差,可那毕竟是少年时,此时她早已回归平凡的生活,何尝见过这等架势,尉迟临渊还未开口说半个字,她就已经吓得腿软。
尉迟临渊摩挲着纸鸢,并未看她。
“小魏?朕记得你,你是曾经跟着小蛮的婢女。”
被点到名字的小魏后背发凉,作为一个民妇,本就是没有资格抬头直视天子的。
但小魏也是见过尉迟临渊的。
那时的他还叫祁临渊,高且瘦,虽然身份尴尬,但脊背永远挺得笔直。
那时的他也远没有现在的压迫感,甚至就连作为林浅夏身边婢女的都能自诩身份昂头从他面前走过去。
严格来说,尉迟临渊在祁家的身份是主子,而小魏作为另一家的奴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主子怠慢。
可得罪了人且没有靠山的主子,有时候过得还不如下人。
其实无需他开口,小魏对他要问的事情就已经清楚。
那纸鸢是她送进来的,同时就已经想好了要承担的。
“所以,那东西是你送给皇后的。”
并非问句,事情毫无可以狡辩的理由。
“是。”
“原因。”
还爬到了极点,小魏反倒慢慢冷静下来。
毕竟当初将纸鸢送进来,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民妇只是为了庆贺娘娘生辰。”
尉迟临渊淡淡开口。
“你相公还在家中等着你,本想早点问清楚放你回去,但现在看来你自己不想回去。”
听天子提起她相公,小魏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些许波动。
她咬着牙,终于说出了真实原因。
“奴婢听说娘娘忘记了从前的事,便想送进来些旧物好让娘娘想起从前的事。”
尉迟临渊的目光终于看了过来,如同一支冷箭,嗖地钉在了她的身上。
良久,他才开口。
“为什么想让她想起来?”
“奴婢不甘。”
到了这里,再多的隐瞒不过是自讨苦吃,小魏心下分明,所以和盘托出。
“朕记得,小蛮从前待你不薄。”
“是不薄,就算已经记不起从前,可听说奴婢是她的婢女,即使已经嫁为人妇不再是她的丫头,娘娘还是赏了丰厚的银子给奴婢。”
“但奴婢和娘娘本差不多大。”
“……”
“娘娘很大方,经常赏赐东西给奴婢,但她越是慷慨大方,对奴婢越好,奴婢越是觉得难受。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娘娘她挥挥手就可以决定奴婢过得好与否。”
“……”
“娘娘年轻貌美,生活顺遂,不仅有父母家人,就连嫁都是嫁给陛下,可是她配吗?”
小魏深吸一口气。
也许是说到心底痛处,此时的她竟短暂抬起头,看着尉迟临渊的目光中满是不甘。
“别人不知道,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奴婢再清楚不过。宠爱娘娘的人太多了,以至于娘娘自幼性子娇纵,行事从不考虑别人,您幼时流落祁家饱受磨难,娘娘从未出手相助过,现在撞了脑袋没了记忆,怎就能心安理得地将您当成感情极深的夫君?”
自她提起从前,尉迟临渊就皱起了眉头,此时眸底更是一冷。
“小蛮唯一做的不好的地方,就是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竟有这样的想法,斗米恩升米仇不就是这个道理。”
小魏被他说的满是羞惭。
“不……”
尉迟临渊却不想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她迷失了本心,再多的话都是无意义的。
“那纸鸢……”
见他要离开,小魏猛然道。
“明明就是娘娘当年从树上跌下,丢了面子迁怒于您,才罚您将它糊好。”
尉迟临渊偏过头。
“是么,你倒记得清楚。”
若她在之前提起这事,尉迟临渊大抵会不悦,但现在却不会。
就在今天,他还和林浅夏一起将这盏纸鸢放上了高高的天际,又怎会因为那些陈年旧事产生波动。
**
自林浅夏发现纸鸢的事情实则是自己想多了,难得产生了点愧疚。
这几日仿佛性情都温驯了不少。
尉迟临渊看在眼中,觉得好笑却也不点破,两人的关系难得的融洽。
这一日,尉迟临渊和林浅夏一起用饭。
他用饭很快,不怎么说话。
林浅夏发现,尉迟临渊很会照顾人。
林浅夏想吃的菜若是摆的远了,无需她告诉宫女,尉迟临渊就会第一个发现,为她将盘子拿过来。
这一点特质倒也没别的,就是放在少年天子的身份上,看起来更加罕见。
林浅夏总喜欢在餐后用些水果,尉迟临渊抬手为她剥了一个。
林浅夏目光却定格在了尉迟临渊的手上。
那双手骨节修长,是很有力量感和美感的属于男性的手。
但关键点不在这里——被宽袖掩盖了一半的小臂上,因着他的动作,露出几条褐色疤痕。
不像别的,倒像是鞭伤。
林浅夏呼吸一窒。
尉迟临渊的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伤疤?
尉迟临渊发现了她的异常,抬眼看过来,墨色的某种满是关切问询。
林浅夏压住心底的疑惑,错开目光将事情混了过去。
——那伤痕很容易能看出有些年头了,到了现在还为消去,足以想象当年应当是深可见骨的伤。
面对这样的伤,她没办法直接开口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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