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间屋子,百里渊处在最中心的区域。
他虽然坐着没动,浑身上下自动散发的威压却已经强势侵占了室内的所有空间,让鹿晚游这个主人都不敢随意上前。
她微微侧身过去,不再直视他的背影,似乎这样做就能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我要药做什么。”她故意低声说。
百里渊回头觉得好笑:“你是在问我?”
他的视线慢慢滑过她宽松飘逸的白色衣袖,最终落在了那双被袖子遮住大半、只露出顶端纤细指尖的莹莹玉手上。
“我都看见你手掌有伤,你总不会自己没察觉到吧。你说药能做什么?”
被他盯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鹿晚游控制不住心中的慌乱,连忙将手指蜷缩,全都藏进衣袖里面躲避他的目光,同时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干巴巴。
“我已经上过药了。”她说。
上过药,就意味着不需要他来多操心,难得好心送点东西,现在居然有被当面退货的风险,这对百里渊来说,可又是一件罕见的稀奇事。
他的耐心并没有多少,尤其在面对这个不识好歹的世家女时,只想感叹她为何不能跟之前一样,听话一点。
百里渊的眉头皱起,面色也变冷峻了些,他并不接受拒绝,反而要更进一步。
“沐浴后沾了水,你现在应该重新涂一遍。”
语气听来冷静,却一点也不像是在送药关心人,反而带着一种上位执掌的态度,这是命令。
心底的最深处,虽然感激他送药的举动,但鹿晚游所求的并不是这个。
现在听他不仅不道歉,语气居然趋于恶劣,她也没了好声气,头越发转了过去不看他,别扭说道:“我有药,不需要你来送。”
果真这么想的,百里渊冷冷哼过一声,盯住她扭开的侧脸,直言道:“这就是鹿家的教养?我站在外面浪费的时间,我拿过来的良药,就如此不值一提,鹿小姐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
这激将法可谓是戳进了鹿晚游的心里,一下子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她本就是因为情绪在故作倔强,不大的事情若牵连到家族,实在不应该。不管百里渊如何,她在飞星洞天这边,都不应该丢家族的颜面。
想了想,明知是计,鹿晚游也只能不甘愿地叹气定神,然后鼓足勇气缓步走过去,伸手将那小药瓶拿起来。
“好吧……”
她尽量恢复成以往那个知书达理的温和模样,“多谢百里师兄辛苦送来的药,我稍后会用的。现在时间这么晚,师兄事务繁忙肯定也累了,不如尽早回……”
客气的逐客令还未说全呢,她拿药瓶的胳膊,居然就被百里渊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紧紧按在了桌上。
鹿晚游的反应始终不及对方快,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过分举动给吓呆了,几乎连掌心的药瓶都握不住,还不得不半歪着身体,瞪大眼睛看向他。
半晌之后,才想起来要抗争:“你——!”
这人说话做事怎么一点章法都没有!
又一次跟百里渊离得这么近,甚至还被迫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他紧紧捏住她手腕的动作,隔着一层衣袖的布料,也依旧让鹿晚游在眨眼间便红透了脸颊,连呼吸也没法保持之前的平稳了。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她着急的样子好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马上就要哭起来似的,偏偏又碍于半夜三更夜色浓重而不敢大声,导致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很微弱。
看起来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兽,只敢伏低哈气却并不敢真的咬人。
元凶本人早已看清,所以始终慢条斯理坐着,既不松手放人,也不解释原因。
“我说过了,你现在应该重新涂一遍。”百里渊冷淡地开口,再一次将自己说一不二的高傲本性发挥到极致。
他要让她明白,既然他提出了,那她的拒绝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鹿晚游是真的急了,还又怕又羞,不知道他究竟想干嘛。
挣又挣不开,劝又劝不动,反而还让他越箍越紧,手腕上渐渐发疼,她只好顺着说道:“我涂啊,我等一下就涂。”
可这样的配合,依旧不能令百里渊满意。
挣扎中,掌心的药瓶又滑落到桌面上,他干脆一只手制服住人,另一只手将药瓶截住。
“我是一片好心,鹿小姐如果不接受,那我就帮你上药。”
说完,便真的将她的手腕翻过来,露出破皮有伤口的掌心,还将阻碍涂药的衣袖掀上去一点,架势都已做足。
被他捏着手腕强制拉这么近,这对鹿晚游来说已经非常超过了,简直不敢想自己滚烫的脸颊此刻红到了什么程度了,看在他眼中又是什么模样。
现在居然还要上药,她觉得自己可能根本承受不住,在更丢脸之前只能赶紧叫停,急得什么都忘了:“我涂我涂,我现在就涂……你松手,我自己来。”
总算是完全兑现了自己所说的要求,一个字都不差,百里渊这才慈悲大度地将人松开,顺便还把药瓶重新塞回到她手上。
“琴修的手可是非常重要的,鹿小姐前往记牢。”
看起来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好人模样,刚才捏人手腕的时候,也没见他用劲小点啊……重获自由的鹿晚游,立即远离这个危险源头老远,一边脸上皱巴巴揉着已经发红的手腕,一边忍不住狠狠腹诽。
偶有眼神埋怨地看过去,就正好与百里渊锐利的眸子撞上。
他眉头只稍微一扬起,便像是又要做什么难以预料的事,鹿晚游禁不住吓唬,马上投降,乖乖在桌子对面的位置上坐好,这一方小桌顿时成了她的保护带,能稍稍将她跟百里渊隔绝开。
“……我现在来涂,你可千万别动了。”
在涂抹之前,她又警惕地盯一眼对面的人,生怕他不安分。确认不会有事之后,才低头将注意力放在药上。
与母亲所准备的药粉不同,百里渊赠送的是质地透明的药膏,更方便控制剂量。
鹿晚游怕疼,原本已经暗中咬牙,提前做好了承受刺痛的准备。
谁知这药膏涂抹上去,不仅没有多疼,反而还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清爽,和白天自己不小心撒了一大把药粉在伤口上的那种激烈疼痛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不由心生惊喜,连之前的紧张都忘记了,闪亮着眼睛开心冲对面说道:“谢谢!”
这份感激,并没有让百里渊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至少从他始终冷淡的脸上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鹿晚游已经习惯,心里还挺开心,想着自己已经照办了,结果不错,百里渊差不多也该离开了吧。
她正要将药瓶好好收起来,酝酿着再下一道逐客令,却注意到对面那人的目光,不看她的手了,转而开始盯在她的脸上。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眯着眼睛盯着,在寂静昏暗的屋子里,着实令人心里发毛。
鹿晚游缓了缓动作,身体不自觉向后缩去。
这人又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难摸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见她脸上的笑容消失,重新变为惊恐,百里渊就知道,自己的眼神示意对方是看不明白了。
他默然叹息一声,只好伸出手,朝自己的额头指了指,以作提示。
“嗯?”鹿晚游很自然地去看他的额头,以为他怎么了。
等看清对方不耐抿紧的唇角,她才陡然明白过来:“哦哦!好的!”
根本不是百里渊额头怎么了,是她自己的脑袋上,现在还顶着一个被砸出来的大包呢!
从澡堂那边出来,鹿晚游就没怎么在意过这个伤处,情绪恢复之后,更是直接将它忘了,没有提醒还真想不起来。
她起身去拿镜子,一照便将自己吓了一跳……原来真的好明显,若没有头发的遮挡,这就是第一眼会注意到的地方,显得人脸丑丑的。
“……”
想到自己就是顶着这个家伙,跟百里渊对峙了半天,还全程无知无觉,简直太傻了,鹿晚游顿觉窘迫,尴尬咬唇,几乎有点不敢转身。
她笑不出来,闷闷地问:“这个,你送的药也会有效么?”
“嗯。”对她的迟钝,百里渊认为自己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啊,谢谢!”
鹿晚游再次忙活起来,对着镜子一边擦药一边搓揉,就希望自己的额头能尽快恢复如初。
做完一切,她心绪大定,用发丝重新掩盖好伤处,假装这里什么都没有才有勇气再次转身,坐回原位。
“那个……”
毕竟受了百里渊的恩惠,之前的种种虽说还有些生气,但好像也没那么难过了。
鹿晚游脸皮薄,现在自然不好意思再甩脸色不理人:“多谢百里师兄这么晚了,还专程给我送药过来。之前是我心情不好,误会你是坏人,所以才……”
坏人?百里渊听见这个词,便忍不住心内好笑,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
他将腰间佩剑解下,利落摆上桌面,推向鹿晚游那边。
“弄坏了你的琴,虽非我本意,但它毕竟珍贵,我以自己的旧剑作为赔偿。”
突然被塞过来这么大一个物件,鹿晚游有点蒙,她确实永远都猜不透百里渊的下一步动作,总是会被他吓到。
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很笨。
看看剑,再看看对面的人,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鹿晚游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我、我不需要你的剑。”
纵然是旧剑,但既然属于百里渊,那必定不差,多少低阶弟子求都求不来。
可她是琴修啊,再好的剑落在她手上,都是浪费。
“既是无心之失,就不需要赔偿什么,而且已经有人愿意帮我修复,不会有太大问题,百里师兄你不必如此。”
性子软和如她,真的特别容易满足,哪怕之前再生气难过,但只要略微感受到对方的一点歉意,便会马上选择原谅。
若是像百里渊这样直接砸个礼物下来,她便震惊到有些忐忑了,哪里敢接,反而还要劝说对方不要这样客气。
剑身被惶恐地推回去,稍稍触碰都能感受那剑鞘所包裹的剑锋,是如何的冷锐锋利,鹿晚游立即收手,希望百里渊不要再吓她了。
“我也不擅用剑,配不上百里师兄你的武器,还是收回去吧,给其他人会比给我有用。”
她尽力劝说着,态度可谓真诚,但听在百里渊的耳中,不过是又一次的拒绝而已。
没等她委婉的话语说完,百里渊便再次将剑推了过来。
这次,他的动作就强硬了很多,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感,让鹿晚游感觉,递过来的这不是给她的赔礼,而是一把刺向她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