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峥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表情错愕地愣在原地,目光疑惑地看向黎安,正要开口,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
几名断剑峰的弟子此时匆匆赶到祭坛,七手八脚地抬着一个矮胖男人,那男人浑身脏乱不堪,似乎还有一条腿受了伤,姿势扭曲地耷拉在身上,一碰到便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黎安隔得远远地仔细一看,这猪头不是孙志是谁,立刻有先见之明地捂住鼻子,果然没过一会儿,祭坛上就开始飘出一阵阵古怪的臭味。
桓殷见状也皱了下眉,抬手拂过黎安的鼻尖,黎安只感觉有一道带着冷松味道的风扬过,再松手,鼻子便只能出气闻不到味道了。
黎安憋着笑偷偷朝桓殷眨眼,桓殷看了她一阵,目光又懒散地落到别处。
周围其他人自然也闻到了怪味,都有意无意地挪开距离,于是断剑峰那一群弟子附近瞬间空旷许多,反而在祭坛上更加显眼。
贺峥离孙志的位置不远,也被他身上的臭味熏得脸色铁青,就连云柔都忍不住捂住口鼻退到他身后,然而贺峥一向自持风度,不好当面封闭五感,只能冷着脸强忍着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大师兄,刚才我们几个人正御剑到学堂来报道,孙师兄在路上飞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忽然佩剑失灵,孙师兄便从剑上摔了下去,等我们找到时,师兄已经摔断了腿,身上似乎还,还蹭上了一些山野灵兽的粪便。”
那回报的小弟子说完,抬着孙志的手抖了抖,忍不住也打了一个干呕。
贺峥看得眉头一跳,气得想深吸一口气,中途又脸色难看地憋住,“既然如此,你们便赶紧带孙师弟下去收拾干净,训会马上就要开始,万不可在宗主面前丢了断剑峰的脸。”
“不是的,大师兄!不是这样!”孙志见状,气得捶了一下小弟子的头,“我那佩剑用得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失灵?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对,我刚才在来的路上还遇到了黎安,说不定就是她,还有她旁边那个药人故意用了什么邪术操控!”
孙志摔得鼻青脸肿,指着黎安张牙舞爪地开始告状,一动起来扯到断腿痛得叽里呱啦地乱叫。
贺峥看着孙志一身又黑又黄不知道是泥巴还是什么东西,眉毛拧成麻花悄悄后退一步。
“你说是黎安在你剑上动了手脚?”这话问出来贺峥自己都不信。
黎安那点法术根基,她自己都不会御剑,更何况操控别人的佩剑。
但孙志一口咬定,又将跟黎安遇到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贺峥身为断剑峰的首席弟子,底下的人一向为他马首是瞻,同时也正是因为贺峥常为断剑峰的弟子出头,才会受到这么多的人的追捧。
此时有不少宗门弟子都围过来看戏,当着众人的面,贺峥不好直接否认孙志的说法,他知道黎安和断剑峰的人不太对付,但往常黎安都很懂事的从不闹大,然而今天的黎安,贺峥隐隐约约也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他思考了一番,决定跟黎安说一声,这件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刚抬脚走了两步,便察觉对面扫来一道凌厉的目光。
贺峥心头一跳。
听说前几日黎安大婚,结了一名药人道侣,看样子就是站在她旁边那个男人。
不知怎么,贺峥有一瞬间竟被一个药人的眼神震慑到,他感到有些奇怪和防备,等再一看,桓殷却又只是散漫随意地扫了他一眼。
贺峥看着桓殷和黎安紧挨着的手臂,嘴唇微抿,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回头朝云柔看了一眼,才风度翩翩地走到黎安面前,又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下。
“黎安,刚才孙师弟说和你在路上发生了口角,是你,和你的药人故意操纵他的佩剑,有这回事吗?”
贺峥问话时,自觉语气还算温和有礼,心想若真是如此,叫黎安道个歉也就算了。然而他话刚说完,便看到黎安身边的药人先上前一步。
桓殷身量颀长,比贺峥还要高出些许,尤其是金簪高高竖起的马尾,衬得他有些盛气凌人,连眼底的红痣都透出一丝邪性。
贺峥下意识攥紧袖口,后背莫名窜出一种压迫感,但他好歹是第一剑修,摸了一把身侧的佩剑,不动声色地挺直腰背,正要开口训诫这个不懂尊卑的药人奴隶,只见黎安忽然从药人的后背钻出来冲他冷道,
“贺峥,你觉得你有资格来质问我吗?”
贺峥面色一白:“什么?”
黎安没理贺峥这个傻逼,她先是气鼓鼓地看了桓殷一眼,像护鸡仔一样把他拉到身后,桓殷被她这个动作弄得一愣,走路都满了半拍。
贺峥见状,神色更加难看起来,“黎安,你什么意思?”他明明有意要给她台阶下,如今看来是不想领情,竟还自降身份护着一个药人。
黎安眼看贺峥用那种“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看她,顿时就觉得比孙志身上的臭味还要让人反胃。
“我什么意思?我想着今天也没下雨,不如先把你借走的鲛绡还给我,再来问我什么意思。”
黎安冷言冷语说完,只见贺峥脸色惊变,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黎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着云柔提醒他,
“怎么,你才找我要的鲛绡,刚办完订婚宴就忘了?”
贺峥的确是忘了。
从第一次借药开始,整整三年,“黎安”借给他的东西,从没有一次提过“还”字,是以贺峥听到黎安要他还鲛绡,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黎安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有人听到,下意识去看云柔,只见她身上虽穿着跟大家相同的修士道服,却在阳光下泛出一种熠熠生辉的光泽感,低调又华贵,正是因为外头还套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绡。
人群中不免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贺峥的订婚宴我也去了,云柔的确穿着鲛绡,怪不得我觉得她那天比平时好看。”
“不是吧,贺峥可是第一剑修,还是宗主的亲传弟子,一件鲛绡也要找人借吗?”
“你以为鲛绡这种东西哪里都有?”
“依我看这鲛绡说不定就是黎安送的,可惜,和贺峥订婚的不是她,现在气不过才跳出来反踩一脚。”
……
周围讨论鲛绡的声音越来越多,贺峥才意识到黎安说了什么,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一件鲛绡而已,他的确是忘记还了,况且自己身为断剑峰的首席弟子,平日里要处理的事务繁多,黎安既然想要,提前说一声找他拿回去便是,何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贺峥为人,一向看重自己的脸面名声,此时的不悦已经写在脸上,有些责怪黎安不懂事,却还强忍着保持风度,“那鲛绡……”
不等他说完,黎安就敷衍地点头道:“嗯嗯,鲛绡我知道你肯定会还的,但是还有——”
“黎安!”
黎安话说一半,贺峥突然提高声调打断了她。不知为何,贺峥听到黎安的语气手心冒汗,总感觉她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不该在这里说的话。
黎安看贺峥脸色铁青,想想那件鲛绡好像没写借据,要是把人逼急了不还怎么办?黎安虽然不在意这些东西,但白送给渣男就是不爽,有空了还得让小圆好好整理下当初借出去的东西,到时候她都要一件一件要回来。
“行叭,你既然想起来那记得早点还,不然我就要收利息了。”
说完,黎安拉着桓殷看也不看贺峥,掉头就走,打算离断剑峰这群人越远越好。
贺峥本来还在气头上,想喊住黎安提醒几句,忽然看到她去牵桓殷的手,目光不由得一怔。
黎安何时对一个药人如此上心了?以前从未听过她跟哪个男子有所接近,明明多的时候都是围在他身边打转,虽然自己只把她当做朋友……
贺峥看着黎安的背影愣了一会儿,感觉有人拍他的肩膀,回过神才看到是云柔。
“阿峥哥哥,你没事吧?”云柔站在贺峥身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云柔身上的鲛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捧在手里,自责道,“都是柔儿不好,不该贪图鲛绡华丽,把它穿到学堂来,给哥哥招惹是非,还让哥哥同黎安姐姐闹矛盾。”
云柔说着,便忍不住埋下头,眼圈红红的,像是坠着泪光。
贺峥见她这副模样,刚才心里那点不舒服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满眼都是云柔的娇弱。
“柔儿,哥哥不怪你。”贺峥说着,立刻揽了云柔的肩膀轻言细语地安慰。
这便是黎安和云柔的不同,云柔听话懂事,娇弱得需要他时刻保护,黎安却像个刺头,以往阴郁孤僻便罢了,如今竟变得性格乖张,还向他主动挑事。
贺峥抱着云柔,不免在心里对比起来,觉得自己果然和柔儿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作者有话要说:黎安:没错,你们两个给我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