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过完,就是年前的最后一节课。为了让叶挽星早早上完课回家过年,陆知非把课调整到了上午,甚至应她家人要求,把课程时间缩短了一小时。
叶家年味已经很浓,门口已经贴上了新对联和福字,是周末他手写的,进到屋内也贴好了窗花,挂上了各种带着年味的装饰。
课程每天流程相同。每天就是陆知非先讲一些知识点和画法,然后给一幅画叶挽星自己临摹,她画画的时候陆知非会把他前一天的内容修改好,最后再来修改她课上画的画,如果头一天的画画得不够好,陆知非也会提两句,最后再布置作业下课,下完课继续画作业,画到第二天,开启下一个循环。
这种高强度模式,叶挽星哪怕到今天依旧不适应。上课的时候坐着画画,一节课上完,觉得头痛脚痛屁股痛,身上哪哪儿都痛。
她没有扎实的绘画基础。起步的这段时间非常痛苦。
过年前的最后一节课,陆知非压根没有放她一马,开开心心准备过年的意思。课上要画的画内容比前段时间更难一些。
她画得有些累了,也画不好,盯着画纸放空。
陆知非看她在走神,敲了敲桌子。
叶挽星激灵一下。看着陆知非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继续。”
她崩溃又无奈——继续,继续,继续。陆知非是不是只知道说这一句。
不过这话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我吃点东西,缓一下。”叶挽星拿起叉子插了颗草莓,愁眉苦脸继续画。
——奶奶觉得她画画辛苦,每次上课准备些水果零食。怕她弄脏了手,都是切好拿小叉子插着。今天她提前回去帮忙准备明天的年夜饭,还不忘给她的宝贝星宝切好上课的水果。
陆知非看着叶挽星右手铅笔,左手草莓,无奈摇头。
——宠的太过了些。
每次上课都仿佛脱了一层皮。
好在陆知非也知道她中午要回家中准备,没有在讲解和改画过程中折腾太久。到十一点就将人放了。
叶挽星准备回李云兰在城南的别墅过年,关了房间的水电,和陆知非一块下楼回家。
叶挽星下了课就像脱笼的鸟,和他一块下楼时脚步都是轻快的。一蹦一跳哼着歌去按电梯。
刚出楼下防盗门,就听到一声:“星宝。”
叶挽星看着站在面前面容沧桑的男人,脚步向后一退。
男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鬓角的头发已经花白,头发梳得齐整,穿着皮大衣,看起来很体面。看向她的目光紧张又局促。
“爸爸来看看你。”来人拉住她的手。
叶挽星试图将拉着自己的手给甩开。但抓着她手腕的手攥的很紧,叶挽星身子大幅度的扭动,手用力一甩,才将人挣开。挣开时失去平衡,向后踉跄倒去。
陆知非眼疾手快,扶住了向后倒的叶挽星,伸手挡住男人急切伸过来的手。
叶挽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向后一闪,紧紧躲在陆知非身后。
“你走开。”
“我才没有爸爸。”
陆知非伸手,将想凑近在叶挽星的男人和叶挽星隔开。
他身形高大,叶挽星被他整个挡在了身后。
面前的男人一脸沧桑,眉眼细看和叶挽星很像,陆知非神色冷静,声音冰冷:“请问你是哪位。”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身后的小姑娘紧紧攥着,身后有轻轻的抽泣声。
“爸爸知道爸爸做的不对。你哥哥也不肯见我。”叶向荣十分焦急,神色愧疚到极点。
“你走!”叶挽星紧紧躲陆知非的身后,不露头。“我也不想见你。”
陆知非能感受到叶挽星脸贴着他的后背,一向甜甜的声音带着哭腔:“走了这么多年,还回来做什么?”
“爸爸对不起你们……那时候 ……那时候爸爸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那你就把那烂摊子留给妈妈?”叶挽星音调提高几分,带着明显的怒意,声音发颤,“你知不知道,那几年每年过年……都有人来找我们要钱。”
说到这,叶挽星的抽泣声明显大了起来。
“是爸爸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叶向荣无话可说,只能重复这道歉的话,“之前爸爸自己日子都过得一塌糊涂,也不敢来见你们。这几年才稍微好一点。”
“星宝,让爸爸看看你好不好。”
“你走,我也不想见你。”
“走了这么多年,还回来做什么?”
叶向荣想伸手拉叶挽星。却被陆知非的手紧紧拦住。
握着他的手的力度十分大,完全挣脱不开。
“让开。”叶向荣气急道,“你是谁?”
“我想这和这位先生没什么关系。”陆知非声音冷的像是夹着冰碴。
叶向荣恼羞成怒:“我们家的家务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在这掺和。”
陆知非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人牢牢挡住。看向叶向荣的眸光冰冷。
两人僵持住,气氛在呼啸的寒风中降到冰点。
“你走吧。你再不走我打电话叫哥哥过来了。”
“你不要再过来了,我六岁就没有爸爸了。”
叶向荣听着这话,神色骤然萎靡,连背脊都弯了几分,更显老态。“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你们。”
“快过年了,爸爸很……”
提到过年,叶挽星整个人都绷紧了,手紧紧攥着陆知非的衣服,怒意冲天:“你走啊!”她声嘶力竭,“我不想再听你说了!你走!”
几人动静闹得不小。边上已经有人站着围观,指指点点。保安也远远走了过来。
陆知非:“这位先生,再这样下去,我要叫保安请您出去了。”
叶向荣无奈,深深叹气:“我知道你们不可能原谅我,但这么多年了,爸爸真的想念星宝。”
“就让爸爸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好不好。”
空气中只有叶挽星的抽泣声。僵持数分钟,叶挽星依旧紧紧躲在陆知非身后,不肯出来,固执重复:“你走。”
叶向荣见无法挽回:“爸爸给你和你哥哥买了礼物。”
“我不要。”
看着保安过来,叶向荣才将东西放下离开。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次。
人彻底没了身影,陆知非感觉得到,自己身后的小姑娘越哭越凶了,靠着他后背抖的厉害。
陆知非转过身。
叶挽星没了依靠,仰头看了她一眼,快速低下头去。
脸上都是泪,平时笑得像月牙的眼睛红的像兔子,十分可怜。
寒风卷着路上零星的落叶呼啸而过,刮得脸生疼。
“先上去吧。”陆知非拎起地上的东西。
看叶挽星没有回复,拉着她的手腕,把早就失了神的人带上了楼。
一进房门,叶挽星胡乱把鞋踢到一边,径直进了卧室,往床上一倒,将头埋进床头成堆的玩具里。
陆知非听着小姑娘抽抽泣泣的哭声,有几分不知所措。
走时屋内空调全部关了,他想了想,先进了叶挽星的卧室,把空调打开。
这是他第一次进叶挽星的房间。叶挽星的卧室一看就是小姑娘的房间。小碎花带着花边的床上四件套,床头被各式毛绒玩具堆满,书架上没几本正经书,全部是花花绿绿的漫画。墙上挂了一个亚克力的架子,被划分成透明的一小格一小格,每一个格子里面都摆着小小的娃娃。陆知非之前在店里看过,小小一个娃娃就六七十,而且是以盲盒的形式,想开出这么完整的一面墙,钱和精力估计都没少花。
——和叶向荣带来的礼物看起来是一个系列,不过那个箱子看起来大上许多,应该是有打听过叶挽星的喜好。
叶挽星听到空调“滴”的一声,思绪稍稍从伤心中抽离:“陆老师,我没事的,你先回去吧。”
陆知非:“快到吃饭的点了,我送你回去。”
他不喜欢管闲事,但叶挽星今天哭成这样,就这样走了,他不放心。
“没事,我到时候打车回去。”叶挽星声音还是一抽一抽的,“中午不回去了。回去肯定会被看出来,我缓一缓。”
陆知非看叶挽星低头打字。
【今天老师留的画太难了,还没画完。中午不回去吃饭了,我下午画完了再回去。】
打完字还发了个感觉身体被掏空的可爱,瘫倒到地上的小女孩表情包。
【好好好,晚上让林姨给你做可乐鸡翅。星宝辛苦了。】
【别画的太晚了,下午画不完也早点回来。】
听到手机里李云兰的语音,声音慈爱。叶挽星控制不住,抱着床上的毛茸茸的一只小熊,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陆知非身形修长,饶是叶挽星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也没办法忽视他:“我自己能回去。这会儿我想静静。”
陆知非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的一顿,停顿几秒,还是转身回去。
他从来没安慰过人,站在叶挽星的门口犹豫了半晌,想起那天在小巷撞见叶挽星的场面,才进门问到:“想吃炸鸡吗?”
“啊?”叶挽星仰起头看她,眼睛已经有些肿了。
陆知非对着一脸可怜相的叶挽星,清冷的声音柔和几分:“我家附近有家炸鸡,开了十几年,每天都有下课的学生排队,想去吃吗?”
“每天营业的时候,整条巷子都是香气。”
“不想吃。”叶挽星也不知道和谁在赌气。
话音刚落,肚子十分不争气的啪啪打脸,咕的一声叫了起来。
陆知非神色如常,叶挽星倒是很不好意思,身子一翻,把头埋进床头最大的那只熊厚厚的肚子里。
“我……我……我也不是很饿。”
陆知非等了几分钟:“真不想去?”
叶挽星头在熊的肚子上蹭了几下,声音弱弱的:“要不还是去吧。”
“走吧。”陆知非抽了张纸,递给叶挽星。
叶挽星擦干泪,跟着陆知非出门。
她刚哭完,用纸巾擦泪把脸擦的红红的,出门寒风一吹,脸有点疼。
陆知非看叶挽星哼唧一声,用带着厚厚的毛线手套的手住自己的脸,只露出还肿着的眼睛和红红的小鼻尖。
——真是可怜又娇气。
陆知非拿这个娇气鬼一点办法也没有:“跟在我后面。”
“好。”叶挽星缩在陆知非身后。陆知非那一米八的个头给她挡去了大半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