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吃点东西吧?不然饿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冬青一脸担忧问。
自从前几日谢家上门纳征后,她家小姐就日日茶不思饭不想,瞧着让人心疼。
崔清若接过她手里的莲子羹,喝了两口,觉得苦就不喝了。
其实,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莲子羹不苦,但崔家为了让子女忆苦思甜,不要和其他高门一样骄奢淫逸。
故而夏日常备这道羹汤。
她幼年时,曾悄悄往里面掺过酥糖。她长姊悄悄去母亲处告了状,她就惹了好大一顿打。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养羹汤里加糖。
她之前想嫁去谢家,就想着日后嫁了人,想加多少糖就加多少,再不用仰人鼻息的活着。
可如今长公主那样的态度,往后在谢家怕也是一场鏖战。
她搅动这莲子羹,意味不明地轻笑,把碗轻放到案上,只听“咖嚓”一声,碗与杯碟相撞,发的声响在空阔的房里,仿若打在人的心上。
冬青瞧了瞧她家姑娘的样子,恍惚间竟瞧出几分太子妃娘娘的气度。
她揉了揉眼睛,却又觉得姑娘还是那个柔弱可欺的样子。
正想着,她就听见小姐倏地开口问道,“我听说,昏礼是定在这月的十七对吗?”
冬青笑着点头,“是啊,小姐,你别听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谢家公子是个好的,日后你嫁过去,只要他喜欢你,这日子总是好过的。”
她倒不是担心这个,谢庭熙的人生,她比他自己还要了解。
这个人温润敦厚,小时候作为外室子吃了些苦头,长大后回了谢家受了些白眼。
怎么讨他欢心,她最清楚。
近三年时间,她早就摸清如何讨得谢庭熙喜欢了。
只是,她还得去找她那做太子妃长姊,好好坑上一笔才算完。
如今就只留了三日给她做这件事了。
她笑着问冬青道:“冬青把前几日的那封信给我。”
冬青疑惑地看着小姐,见她打开信,又重新糊上。
她道:“走,咱们去看看长姊。”
她从小伺候小姐长大,比谁都了解大小姐的伪善,更明白小姐因她吃的苦。
实在想不明白,小姐去东宫的意义。
不过,她一向听小姐话,闻言只是乖巧点头。
东宫的人自然是认识崔清若的,瞧见她来了,忙不迭跑去通知太子妃。
这也不难解释,毕竟她两姐妹就算有些恩怨,那都不可能放到明面上来。
约末一炷香的时间,一粉衣女官便向她走来,道:“二小姐,娘娘请你进偏殿说话。”
这女官瞧着岁数不大,不是她熟悉的那个。
然后,崔清若想起来,半年前她长姐的第二个孩子夭折,听说太子殿下大怒,处死了一大批宫人。
那位女官怕就是被除掉的其中一位。
东宫不愧是东宫,富丽堂皇,每一处斗拱上的彩绘,都透着精致与贵气。
难怪她母亲死活要把她送到这里来。
不过美则美矣,这样的琼楼玉宇又在凄风苦雨的夜里,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呢?
那女官引她进偏殿,向她姐姐行礼,她忙跟着行礼,却听见她姐姐道,“自家姐妹不必如此。”
当然,她姐姐说的时候,她礼都已经行了。
崔清若觉得,她长姊这话说得听没必要的。
不过想了想,装一装姐妹情深,总比姐妹不睦来得好。
她们俩梁子结了多年,幸好太子妃在宫里混了五年多,表面功夫还是有的。
太子妃轻咳了一声,气若游丝:“说来,妹妹不日就要嫁去谢家。只是我这几日身子不好,实在不能亲自上门祝贺。”
她微笑道:“长姊怎么说这种话,你如今身子不好,当然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来瞧你才是。”
她心里想着,你不来,我自己贴上来也可以的。
不过,她也知道她长姊称病闭门谢客。
一方面是她姐姐确实五年生两子,亏空了身体;另一方面,她也是故意营造出自己病重的样子,免了外面的暗算。
说起来,前两次她对太子的算计,当真他人毫无察觉?
朝堂上盯着储君之位的人那么多。
可能只有她母亲,多年嫉妒成了心病的人,才会以为只是靠后宅的手段,能把这事彻底遮掩下来。
想到父亲处置广莲寺一事的雷霆手段,不知道父亲为了上次王家的事,又为她母亲做了多少善后之事。
太子妃瞧这个妹妹坐在自己下首敛眉的样子,心里无比快意。
若说未出嫁前,她最讨厌的人,不是崔娆反而是这个妹妹。
她是母亲最大的孩子,如今太子妃的名头,早已让人不会在乎,她一开始是母亲最无视的存在。
嫡长女,说来尊贵,可若是一个女子,在夫家只有个女儿,那日后总是过得不顺心。
就算把庶出记在名下,当作自己的孩子,终究不是骨肉血亲,指不定哪日就反目成仇。
更何况,他父亲还那般喜欢周姨娘。
在崔清芙年幼的记忆里,母亲总是烧香拜佛,身上总染着浓郁檀香、沉香,寄希望于送子观音给她送个儿子。
她不会明白这样的无用,讨厌鬼神之说的父亲,因她这样的行径,只会离她更远。
她三岁习诗书,五岁佳礼仪,六岁能辩琴。可是母亲并不会在乎她。
母亲只会随意点头,然后,继续向上天祷告,给她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六岁时,母亲的祷告终于有了回音。
她怀了第二个孩子,母亲很高兴
母亲听说小孩子说话准,于是拉着她的手放在肚子上问她,“芙儿,你说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她不想要弟弟,那会让母亲更不重视她。
于是她说:“是妹妹。”
母亲给了她一巴掌,然后又问,“你说是弟弟还是妹妹?”
她说了同样的答案。
直到她的脸被打得高高肿起,嘴角都被牙齿磕破,鲜血直流,她都说是妹妹。
她不想要弟弟,有了弟弟母亲就会更讨厌她。
崔清若疑惑的声音,才把她唤回当下,“姐姐,你想什么呢?”
太子妃摇了摇头,“没什么。”
太子妃的目光从她的脸,落到肩上,最后复又落回她那张平庸的脸上。
当年,她出生时,崔清芙原以为母亲会讨厌她的。
谁知道,就因为云游道士的一句话,母亲却对她这个妹妹无比上心。
一年后,母亲又怀了孕。
母亲高兴得不得了,问她同样的问题。
她已经在无数次掌掴里懂事了,于是她回答说:“是弟弟。”
然后,她听见尚在襁褓中的崔清若笑得烂漫,牙牙学语道:“是妹妹……还有弟弟。”
大人只当她小孩子牙牙学语,谁知道母亲最后真的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崔清若成了母亲眼里的小福星。
后来,这人逐渐长大,和她幼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她八岁时掉下湖泊,高烧不退。
从那以后,泯然众人,被她那势力的母亲彻底遗忘。
崔清芙掩袖饮茶,轻蔑地扯了个笑。
如今她才是高高再上的太子妃,而这个所谓有“为凰”命格的妹妹,却要嫁给一个破落家族的庶子。
太子妃笑了笑,假意安慰:“妹妹不必担心我。我身子不争气,幸得太子体恤,吩咐了太医好生照看。想必,过不了多久,总能好起来。”
崔清若听到熟悉的语气和话,心里猜到她长姊等会儿要说什么了。
果然,太子妃又道:“只是,我听说……唉,真是苦了你了,要嫁给那谢家二郎。”
听到这句话,崔清若微微抬头,向冬青使了个眼色。
冬青连忙把信递给太子妃身旁的女官。
女官复又给了太子妃。
太子妃疑惑地盯着她,“这是……”
崔清若仍是往日里,胆怯的样子,打量着四周,不自信道:“是府中家书……长姊,不若让她们退下,取出来看看。”
太子妃颔首,让旁的侍女都退了下去。
她徐徐展开信,只瞟了一眼,就登时吓得脸色苍白。
崔清若一扫刚才的怯懦,神色镇定有条不紊道:“长姊,看完了吗?”
太子妃把信拍在桌子上,难得不是平常稳重的样子,训斥她道:“你必然是造假,父亲,他怎会关注后宅的事!”
写封信上,是父亲对太子妃这段时间所作所为的劝阻。这些事□□无大小,崔父居然都一清二楚。
甚至,还有她帮母亲处理利钱,甚至充当靠山一事。
前者崔清若自己是受害者,她当然一清二楚,随意编造;至于后者,她这个长姊,比谁都渴望得到母亲的认可,放利钱这事她若知晓,必然会参与。
从而证明,她是最有用的那个孩子,也是可悲。
她浅笑道:“长姊,小时候,父亲最喜欢抱着你,一边哄你,一边处理公文。父亲的字你应当认得清楚。”
不过,长姊是认得。而她是在小时候,最得宠的那几年,学会了那一手笔锋凌厉的字。
并在后来藏锋后,更将其练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太子妃瞧着她,不屑道:“若是真的,父亲又如何会让你送来?”
她轻声答道:“一封家书罢了,父亲让我送来,我便送了。姐姐……你又在怕什么呢?”
太子妃猛地发现她是在套自己话。
拿起那信封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信封的封口不匀,应该是被开过又重新封口。
她看了这封信。
今日她上门,既然没有直接找去父亲那儿,想必便不是要将这些事闹大。
她想要好处。
“你……”太子妃意识到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你要什么?”
“娘娘是千金之躯,您的一句夸奖就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她笑道,“如果,娘娘愿意添妆奁,亲迎时至,那更是莫大的荣耀。”
她本就只是藏锋,如今要离了崔家。那所谓藏锋,便都没了意义。
更何况,她多年入戏,就算她长姊去告知母亲。
依她那个母亲的自大性子,亦未必会信。
太子妃不甘道:“自然。”
崔清若瞧见她眼里的恨意,表情随意道:“这门婚事是陛下钦赐,若是出了差错,怕是长姊也担当不起。”
她们往日里事,都“瞒不住”父亲,更不用说是她说动手除去她了,还想瞒住天子了。
更何况,她出了事,她的另外两位妹妹,日后怕都是会影响说亲的。
她这个姐姐,虽然讨厌她对那个小妹,还是有几分喜欢的。
太子妃道:“你放心。”
崔清若出来时,天色已暗。
正巧遇上太子,她行了个礼。太子看都没看她,径直就兴冲冲跑了进去。
她听见女官解释道:“太子殿下听说太子妃这几日不舒服,亲自去南山给娘娘捉萤火虫。还说,娘娘最喜欢这个,看了一定会高兴。”
萤火虫?
崔清若垂眸深思,她记得小时候,这个长姊总是不分昼夜地习书练礼仪。
她们其他姑娘,乘凉赏星星,捉萤火虫时,她就一个人在屋里练习才艺。
她叹了口气,冬青疑惑地看着她。
她摇头失笑:“无碍。”
只是觉得大家都是可怜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结婚!!!≧▽≦
女主不是圣母,她只是透过现象看本质(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