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娆,你把昨日的情况,再说一遍。”崔涓问。
他向来疼崔娆。即使他的另一个女儿此刻生死未卜,与眼前的三女共处时突然消失,但他并未怀疑是她所为。
崔娆摇头:“我当时只是转身去找僧人要红绡,以便和姐姐共写姻缘,挂于那合欢树上,想要求个好姻缘。”
她当然不能说,昨日黑衣人的出现。若是她说姐姐是被歹人劫走了,那名声就毁了。
她道:“谁知一转身,姐姐就不见了。”
上一世是在春寒料峭时,姐姐在祈福途中遇上歹徒,第二日被找到时,衣衫不整,身上还有青紫的痕迹,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事。
京城里人人都知崔家二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时她已入了东宫,正是最得宠的时候,听闻此事,只是心里觉得快意。
崔夫人欺负她母亲多年,终究得了报应。
后来,就是她姐咬紧牙关,一句话都不说,最后绞了头发,出家做了姑子。
一直到崔娆死时,都没离开那佛寺半步。
“夫君不必多虑,那孩子打小就不懂事。或许只是遇到哪家贵女,一时误了时辰。”崔夫人干笑,眼神躲闪。
昨日之事未成,往后怕是难了。次女若是回来,便要打发得远远的,不然若是走漏了风声,谋害储君的罪名他们家可担不起。
“父亲,不若,我带几个家丁去后山寻一寻?”崔娆道。
崔父与她四目相对,两人都直视对方,似乎把对方看得一清二楚,又似乎都不了解彼此的样子。
崔娆知道她父亲这个人,一个只会站在全族利益上考虑的男人。
妻子、情人都只是筹码罢了,在利益面前都可以成为棋子。
他不会让这件事闹大,所以昨日她姐一夜未归,他都并未报官一样。他只想解决事情,她的方法正好契合他心意。
她带着府兵找到,若姐姐真出了事,也方便遮掩,带姐姐先寻地方休整再说。
父亲赞许:“那便依你所言,我再让我的贴身侍卫与你同去。”
一旁的崔夫人双手紧紧攥着衣服,她问:“母亲可要同去。”
崔夫人挣扎片刻,道:“我与你同去。”
要是这贱人先找到那丫头,把昨日的事抖落出来,她就完了。
她把崔夫人的纠结尽收眼底,她早就怀疑上辈子姐姐的事,怕是出自这人手,如今内心更确信几分。
只是眼下,还是先找到姐姐更为重要。
崔娆领着那父亲的心腹,正欲转身离开,就听见门外传来声音。
“老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崔清若从马车上下来,她身前站着一女子。
瞧着约末三十出头,梳着妇人的发髻,穿戴华美,却又显得利落干净。
她名薏娘,是王鸢手下的账房先生。
刚才崔清若刚到山下,就遇到了久候的她,一问才知,是王鸢吩咐她在此处等候的。
“昨日我们东家留二小姐手谈几局,不料误了时辰。”薏娘向崔父行礼,两人似乎相识。
崔父问:“多谢夫人,不知可否到寒舍品茗一叙。”
薏娘摇头,“多谢大人好意。只是生意繁多,实在无空闲谈,改日再登门拜访。”
她上了马车,却又撩开车帘,把崔清若喊到身前,和蔼道:“东家说,往后姑娘若是有难,凭此信物到西街的天香阁即可。”
她把一块羊脂玉佩塞给她,玉质温润,放在手里还有些凉意。
王鸢待她好得有些许过分了。
“你与她如何相识?”崔父问,语气平淡。
似乎比起女儿失踪的事,她与这人的关系,更让父亲在意。
她低头,小声道:“我昨日与王姐姐手谈,误了时辰,她觉得过意不去。方才派人送我回来。”
父亲垂眸凝视她,眼里神色复杂,“她如今一个人住在佛寺后山?”
“是,不过那里环境清幽,倒是十分安静。”她答。
她拿出那封信,交给父亲,道:“这是王姑娘给您的信。”
父亲接过信,神情珍重,甚至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
“我有事与你母亲说,阿娆,你先带着你二姐回房梳洗。”父亲吩咐道。
一路上,崔娆几次看着她,张口欲言,却又欲言又止。
她贴心道:“三妹,有什么话直说便好?我听着。”
约末是她这话起了作用,崔娆拉着她就往她院子里跑。
门口的冬青,看见主子回来,正准备上前关心,又注意到崔娆,就冷着脸问:“三小姐怎么来啦?咱们院子冷清,您来多不好?”
冬青伸出手想拉住自己家小姐。她眼里崔清若就是小绵羊被狼追上了,岌岌可危。
崔娆拉着崔清若就进了里屋,顺便关上门。
她道:“冬青姑娘,我与姐姐有话要说,麻烦你莫要让旁人进来。”
“你……”冬青呆滞片刻,忽地反应过来,大声道:“小姐,她是不是欺负你!”
三小姐虽不及四小姐跋扈,但性情高傲还有几分小聪明,指不定怎么欺负她家小姐。
“我没事,冬青你去外面守着。”崔清若知道这个贴身侍女的性情,开口安抚她。
窗外的春光洒进室内,落到崔娆身上,她眼里的泪花更是折射出耀眼的光,楚楚动人,耀如春华。
崔清若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妹妹这么好看,若不是以前脑子不好使,肯定是很招人喜欢的。
她以为崔娆要说什么,没想到她只是望着她,眼泪像断了线般涌出,嗫嚅道:“姐姐,对不起。”
语气里满是后怕与愧疚。
“我说了会保护好你的。”她道。
崔清若疑惑,她怎么不知道崔娆说过这话。
这傻孩子该不会是把心里话,当成她说过的话了吧。
她安慰道:“没事。”
“姐姐,”崔娆喊她,“你昨日明明是被……”
她打断崔娆,笑道:“妹妹记错了,明明是我离开,遇到了王小姐。”
崔娆懂了,崔清若是打算揭过这件事。
纵然心里有再多疑惑,她也还是怕刺激姐姐,毕竟昨日发生的事,是否与上辈子一样,她无从得知。
那样的事,任何女儿家怕都是会羞愧难当,不知何等的难受。
崔娆抹了抹泪,神色坚毅道:“我以后会好好保护姐姐的。”
崔清若:没事能不能别学崔璨那小子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高热的原因,崔娆现在和崔璨一样,动不动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可她和崔娆比不得那小子,当然不可能拿出姐姐的威信。
只能每天尴尬微笑,面对这姐姐的称呼。
何况,人崔璨才十二岁的小兔崽子,他说以后是少年未长成。
崔娆只小她一个月,她说姐姐弄得她鸡皮疙瘩落了满地。
她微笑道:“嗯。”
这个字,言简意赅,。虽然只有一个字,却囊括了她所有无奈与掉在地上的鸡皮疙瘩,还有她这么多年来的“温柔”。
崔娆用手帕擦干净鼻涕和泪,问:“今日之事,虽未闹大,但想必还是会有些风声传出去。姐姐,还是要早做打算。”
闻言,崔清若这次是完全认同这话。
躲过了这次的广莲寺,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这事是她亲生母亲做的,实在难防。
只是,回想起昨夜的对话。
天家血脉。
当今圣上子嗣稀薄,仅有元后所生的太子,和继后抚育的大皇子。
只可惜继后虽是圣上表妹,可大皇子十年前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成了瘸子。
太子倒是身体康健,却不大聪明,昨日一见,怕是连十岁孩童尚且不及。
谢庭熙虽流落在外,资质平庸,但他身体刚健,仅这一点就赢过那两位千万了。
这些年,太子背靠王、崔两家,地位算是稳固,可惜陛下这些年打压意图明显。
如今风头最盛的王家,怕都是没几年好日子过了。
就是不知当今圣上,知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孩子流落在外。
不过无论如何,谢庭熙都不再符合她的要求了。
她这么多年筹划,就是为了离开这高门,远离权力斗争的漩涡。若嫁给他,只怕日后,只会过得比在崔家难过千百倍。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心里明白,面上还是不能显露。
崔娆张口,甚至想直接把昨日之事的疑点都告知姐姐,可苦于并无证据只得作罢。
最终,她承诺道:“我定然为姐姐,谋一门好亲事。”
崔清若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她这妹妹不知又想了些什么歪点子。
算了,终究这段时间崔娆确实是待她不错。
她只以为对方是随口一言,“好。”
送走了崔娆,面对冬青紧随其后的关心,她只摆了摆手,“我无事。”
冬青并不知道昨日的事,只以为她当真是贪玩,一不小心才误了时辰。
那日踏青祈福,母亲特意支开了她,把她留在家里替她去天香阁取衣服。
想来,母亲倒是难得为她费这么多心思。
“都怪我,若我在。定然不会让小姐一时疏忽,忘了时辰。”冬青自责跪下。
她扶起冬青,摇头,“谁在都一样。”
冬青不解地望着她。
她不想多言,只是想起马车上,那薏娘的话。
“女子,何必一定要嫁人?本朝女子可立女户,虽不可为官,但经商亦可。”那人常年经商,比寻常闺阁女子多了几分洒脱。
不嫁人吗?
崔清若垂眸,打开小木匣,里面堆满了曾经她仿绣的手帕。
透过窗,远望天穹,花儿在暴雨催折下,低下了头,空中的春燕倒飞得自在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