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所在意之人?
一张又一张轮廓模糊的脸浮现在薛韫脑海中,他们的身影愈发近了。
中年男人搂着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稚童,眉眼含笑地望着不远处的一高一矮两个少年。
长子习政、次子学武,一主一辅,中年男人想道,如此以来,大虞将来定会更加繁荣昌盛。
不远处的半大少年似有所感,回身奔向夫妇二人,兴奋道:“父皇,我会好好练习,将来成为大哥的左膀右臂,帮大哥除奸佞守边关!”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言语放纵:“那父皇就等着看了!”
小少年眉眼间满是傲气与张扬,他坚信自己未来定是大哥身边最优秀的臣子。
他口中的大哥不过十七八,颜如宋玉,却神态稳重,此刻也正满眼宠溺地望着他。
梦中的一家五口,熙熙融融,一派和睦。
就在薛韫努力想要靠近时,画面一转,数以千计的箭矢从天而降,他们躲闪不及,倒地而去,身下血流不止,一片血水汪洋。
广阔的天地间,转眼竟只剩他孤身一人。
薛韫一身冷汗惊醒,大口喘气,入目间是青灰的陈窗,远处鸡鸣,一声比一声响亮。
天又要亮了。
薛韫攥紧被褥,背始终曲着,虚汗顺着额角流下。
他终究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薛韫重重躺回只铺了一层薄褥子的硬木板床上,背骨撞得生疼也难缓解他心中之痛。
薛韫重重闭上眼,浑身筋骨都透着一股无力。
他再也提不动剑了。
今姝不知薛韫心中到底如何想,不过自那日半摊开说过以后,在教他们三人习武这件事上,薛韫似更加用心专注了。
用薛莹的话来说,更像一位严师了。
薛韫无法亲自授武,只能言语转化,三人之中,薛莹最懂他的意思。
狼崽子虽没文化,但耳目聪敏,薛莹的一招一式,他尽数靠一双耳目,又听又看给学会了。
至于今姝,武功本就他们二人之上,自然学的也与他们不同。
偏偏她听不懂古文,又没有人能给她示范两招。
薛韫多番尝试,最后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将功法掰开揉碎了,讲予她听。
一日,阳光正好。
薛韫捧着一本昨日才默好的剑术之法,对今姝道:“今日学这本。”
今姝刚耍完几套基础棍法,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走过去接过书本,随手翻了两页。
她发现其中不止有文字注解,还画有招式图案。
今姝眼睛一亮:“看图果然比看文字有效率多了。”
她翻页的速度逐渐加快,唇角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薛韫见她终于提起了一股劲,便道:“你先试练几招,旁边有注解,哪招不明晰记得看,若还不懂,再过来问我。”
今姝翻回第一页,头也不抬回:“我知道。”
薛韫递给她的这本剑法,招招精简,满是克制却又不减丝毫凌厉,似有边沙肃勇之风,像是哪家将门留下的家传剑法。
今姝看到一半,好奇地抬眸瞥了他一回。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薛韫好像在一点点暴露他自己。
“看完了吗?”薛韫忽然出声,打断她乱七八糟的猜想。
今姝猛地回神,下意识点头:“看完了。”
薛韫手持戒尺,漫不经心拍桌,神情颇为严厉,道:“那就开始。”
今姝愣了一瞬,条件反射捡起靠在墙边的剑棍,走到院子中央,微微阖眸,脑海中映现出方才看过的一招一式。
忽然,薛韫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
“你原先所练的那些招式,一旦频繁过度使用,很容易走火入魔,今日我教你的这套剑法,你试试将它与它们融合一体,应当会有让你惊喜的结果。”
今姝睁眼,回眸看他,语气认真:“好,听你的。”
薛韫原本平静的眸光,因她这轻飘飘的三个字,怔了许久。
一日、两日,数日过去。
院中,今姝的身姿愈发如影,剑棍似利刃,能穿风破势。
今姝将薛韫所教剑法,融会贯通,练成独属于她的一套剑式。
须臾后,她收回剑棍,回身望向檐下之人,道:“薛韫,阿莹和她的几个小姐妹都去河边抓鱼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薛莹说,每逢农忙时节,村里的半大小子们都会集结在一起,去河边合力抓鱼,给家中饭桌上添上一道荤腥。
今姝不缺肉吃,鱼却没吃过几次,在末世,她见过几个喜欢望梅止渴的异能者,最喜欢捧着一本不知从哪家餐馆捡来的菜单,每日翻上两回。
什么水煮鱼、酸汤鱼片,图案印得美极了,今姝偶然瞅过两眼,至今犹记。
薛韫到了嘴边的拒绝,在瞥见她眼底隐隐的向往,最终吞咽了回去。
转而道:“好。”
今姝一听,立马放下剑棍,蹬蹬蹬超过薛韫,先他一步去了里屋,熟练地从木衣架上取下披风递给他。
“河边风大,披上它。”一连串的熟练动作,就差最后一步亲自给他披上了。
薛韫匆匆系好绳,走出堂屋,回首的动作微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二人并肩来到河边。
半大小子们早已脱了草鞋,卷起裤脚正在河边摸索,薛莹与其他几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女娃负责在河边看顾鱼篓里的鱼。
今姝出门前,特意削了根一头尖的长木棍,准备等下用来叉鱼。
薛莹百无聊赖地坐在河岸边,原本她也想下河的,结果就因为她是姑娘,所有人都不同意。
“阿莹!”
有人喊她。
薛莹寻声回头,眯眼,就见今姝正朝她招手。
边上还站着一位裹着深蓝色披风的男子,不是她二哥还能是谁。
薛莹赶紧撑地站起,惊喜道:“二哥,今姝姐姐,你们也来啦!”
今姝走近,扬了扬手中临时做的鱼叉,道:“我也来抓鱼!”
薛韫瞥见她尚还干净的鞋袜,问:“没下河?”
薛莹挠头叹气:“别说了,他们不让我下去,说我是姑娘家。”
今姝走过去,伸手搂过薛莹肩膀,低头道:“走,我带你去。”
话落,她似想起什么,抬头询问薛韫:“行不?”
她怕薛韫也同那些人一样介意。
谁知薛韫只嘱咐了一句:“河水寒凉,莫要在水中待太久。”
今姝见他不反对,高高兴兴过去拎起薛莹带过来的鱼篓,将其塞进薛韫怀中,同时道:“你看着它们。”
半大小子们的抓鱼技术一般,小半天过去,几个鱼篓里只多了三两条鱼仔,塞牙缝都不够。
薛韫突然被一只鱼篓塞了满怀,里头还有几条小鱼仔在努力翻跳,试图逃出生天。
他注视片刻,而后毫不留情合上鱼篓盖,目光追随走在前头的俩人,嘴角牵起淡淡的弧度。
于是接下来,但凡路过的村民,便能瞧见原本只有十来岁女娃所待的岸边,多了一位青年伫立。
再仔细一看。
嚯!这不是他们村的薛夫子嘛!
河中,不少半大小子见今姝带着薛莹下河,心中颇有不满。
女娃子能顶什么用,净捣乱。
今姝才不管他们,自顾自捋起袖口,手持鱼叉棍,开始聚精会神寻找目标。
这条河,河水还算清澈,水中游动的鱼儿清晰可见,今姝握紧鱼叉棍,眼神倏地一厉,手中的鱼叉棍随之挥出,几步之外的河水表面浮起淡淡血迹。
今姝想,除了理解那些文言文,其他力气活,她天生就是一把好手。
今姝蹚水过去,捡起鱼叉棍,尖的那头赫然插着一条肥鱼,且正好斜插入鱼嘴中。
刚准备开口劝今姝离开回岸上的小子倏地瞪直眼:“这、这就抓到了?!”
他们费了老半天,才弄到几条瘦巴巴的鱼仔,她就下水不到半刻钟,抓到的这条鱼起码有三斤重了吧。
他们感觉脸好疼。
薛莹朝几个小子哼道:“看你们还敢瞧不起女娃!”
今姝没理会他们,而是第一时间朝站在岸边的某人招了招手:“快过来。”
薛韫拎着鱼篓走近,今姝将鱼叉棍从鱼头中拔出,奄奄一息的鱼被她扔进鱼篓中。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今姝站在河浅滩处,仰头看向薛韫:“我瞧这河里鱼挺多,你想吃哪种?”
薛韫垂眸一瞥,道:“都行。”
今姝如今对他也算有两分了解,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到了嘴边说出口的都是‘随便’、‘都行’。
生怕麻烦到别人似的,谁问都是如此。
不过今姝可不是什么容易妥协放弃的人,只听她认真继续:“都行鱼是什么品种?还请你描述一下。”
薛韫:“......鲤鱼。”
今姝一副‘这才对嘛’的眼神,她方才抓的是条鲫鱼。
鲤鱼,也小意思。
今姝转身,朝后挥手:“看好鱼和鞋,鲤鱼马上就有了!”
这条河不深,最浅不过脚踝,最深处只到膝盖往上半掌之处。
为了防止有闲言碎语传出,今姝只脱了鞋,且绑好裤袜腿才下河。
薛韫闻声,下意识低头看向就脱在他脚边的一双小巧的女子绣鞋。
只一瞬,他匆匆移开视线,脸颊、心口,皆隐隐升起一股灼烫之感。
有了今姝先前这么一招,不少半大小子犹犹豫豫陆续回了岸上,然后狂奔回家,带回不少削好的木棍。
他们不好意思靠近今姝,便都远远地偷学。
学今姝怎样叉鱼。
正好今姝此刻就在教薛莹,他们也不在河里打闹了,一个个竖起耳朵认真听。
今姝没想藏私,见他们确实认真,便招手,让他们过来点仔细瞧。
薛莹在这方面天分还不错,今姝将要领反复教了并示范了两回,她就掌握住了。
每叉个七八次,总能中那么三四回。
今姝见此,便放手让她自个儿玩去,她得去找鲤鱼了。
至于其他人,她不管,学不会拉倒,自己悟去。
半个时辰过去,鱼篓被塞得满满当当,连薛韫中途回去拿的木桶也快装不下了。
其他人因学了今姝抓鱼的技巧,也比之前多抓了不少条。
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上岸后,排排站立在今姝面前,左一声‘姐’、又一声‘姐’的喊。
眉目间全是钦佩。
今姝摆摆手,颇有一番领头人的架势:“回吧,今天就抓到这。”
三人满载而归,今姝惦记记忆中的那几道鱼菜,催促着三人中厨艺最好的薛莹进厨房。
家里没辣椒,酸菜倒是有一坛子。
今姝记不清酸汤鱼片的做法,只记得鱼要片成片,还要有酸菜。
经她七七八八描述,薛莹大概了解,她将剖好的鱼洗好摆在砧板上,持刀询问:“酸汤鱼片是今姝姐姐家乡的特色菜么?”
今姝顿了一瞬,点头:“算是吧。”
一道她从未吃过的家乡菜。
如今却要在这异世他乡尝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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